谢君|广州路记事
2025-11-02 22:51:00  来源:江南时报  作者:谢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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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路记事

□ 谢君

 

  广州路的街角总飘着股油酥饼的香,十几年了,这点没变。

  第一次在这儿扎下根,是陪母亲住院。那时的天总是灰蒙蒙的,医院大门往左拐五十米,那家饼铺的炉子从早烧到晚,芝麻香混着面香钻过口罩。母亲病房的窗户正对着街面,她总说看行人走路能解闷,有回指着个叼着饼狂奔的小伙子笑:“你看他急的,饼渣掉一路。”

  我那时不懂,疼得直冒冷汗的人,怎么还有心思管别人的饼。直到十几年后,我躺在同一间病房,盯着天花板数纹路时,才咂摸出点滋味——人在病床上,日子被切得细碎,窗外的烟火气就成了救命稻草。

  住院头天,护士拿来腕带,我瞅着上面的“44床”愣了愣。生儿子那年也是这床位,当时觉得是巧合,现在倒有点宿命感。隔离三天,书翻得卷了边,夕阳斜斜地爬进来,先描黄书角,再漫过膝盖,最后停在脚踝,像层薄毯子。护士来通知抽血时,我摸着那片橘色发呆,直到针头刺破皮肤,才猛地回神——原来害怕的时候,连阳光都能成依靠。

  做气管镜那天,走廊的灯格外亮。护士扎留置针时,我盯着她口罩上方的眼睛说:“轻点。”她笑了笑:“放心,比蚊子叮疼点。”结果真正的疼在后面,管子从左鼻孔探进去,刚到鼻腔就卡着了,酸得眼泪直飙。换右鼻孔还是不行,医生叹口气:“从嘴来吧。”

  嘴巴被撑开的瞬间,恶心感直冲头顶。那根管子滑过喉咙时,像有把钝刀子在里面搅,我死死攥着手术床的铁栏杆,指节发白。医生说“忍忍”,可疼是没商量的,液体晃动的声音顺着管子传进耳朵,像在水里听人说话。二十多分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等管子拔出来,我张着嘴说不出话,嘴角全是口水,被人用轮椅推回病房时,同屋的大姐直摆手:“看着都疼。”

  李主任来谈活检结果那天,阳光正穿过走廊的玻璃窗。他说:“炎症没消干净,还得治。”我反而松了口气。提出回家住几天时,他没多问,只说“按时回来”。走出医院大门的那一刻,饼铺的香味劈头盖脸涌过来,我站在马路牙子上,看着骑电动车的人带着风掠过,忽然想笑——原来能闻着油烟味瞎逛,是这么奢侈的事。

  家里的床单带着晒过的太阳味,母亲留下的那只搪瓷碗还在橱柜里,盛面条时会发出“叮叮”的响。我煮了碗青菜面,没放太多盐,慢慢嚼着,忽然懂了她当年为什么盯着路人的饼看——那些烟火气里藏着的,是好好活着的念想。

  再入院时,广州路上的树开始落叶。金黄的叶子打着旋儿往下掉,像谁撒了把碎金子。我穿着便服溜出病房,在超市里转了三圈,最后买了袋橘子。剥开一个,酸水直冲天灵盖,却比病房里的药水味实在。

  同屋新来了个阿姨,总说“到了医院才知啥叫闲愁”。她儿子每天中午来送汤,保温桶里的排骨藕汤咕嘟冒泡,香气能飘半层楼。有回她给我盛了碗,藕炖得粉糯,我喝着喝着,眼泪差点掉进去。

  现在就盼着三个月后的复查。医生说的注意事项记在小本子上,字歪歪扭扭的。窗外的叶子落得差不多了,风里带了点凉,饼铺的炉子还在烧,香味混着车喇叭声,构成了广州路独有的调子。

  人这一辈子,其实就像广州路的日子,有香有疼,有起有落。能踩着地上的落叶往前走,能闻着饼香盼明天,就挺好。

标签:管子;病房;广州
责编: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