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绪
□ 孙平东
我总觉得,春天是攥着一把暖阳来的。
那时节,风里还带着点冬的余寒,却已悄悄松了劲,不再像刀子似的刮人脸。最先醒过来的是院角的那株玉兰,光秃秃的枝桠上,不知何时就鼓出了一个个毛茸茸的花苞,像被谁藏在枝头的小拳头。忽然某个清晨推开窗,就撞见满树的白,像堆了一树的雪,却又带着股甜丝丝的香,混着泥土翻浆的气息,直往人心里钻。
紧接着,桃花就闹起来了。村口那片桃林,一夜之间像是被施了魔法,粉的、浅红的,密密匝匝地缀在枝上,风一吹花就簌簌地落,铺得地上像条花毯子。我总爱蹲在树下捡花瓣,看阳光透过花瓣的纹路,把影子投在掌心里,暖融融的。孩子们在桃花林里跑,几只蜜蜂被笑声惊起,嗡嗡地绕着花枝转,连空气里都飘着甜。那时的快乐是没边儿的,像漫过田埂的春水,随便一捧,都能漾出细碎的光。
可春天的脚步太急,仿佛前几日还在看柳絮飞,转眼就撞见了夏天的裙摆。
最先来报信的是蝴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黄的、白的、带着蓝纹的,扑扇着翅膀在花丛里打转。我总觉得它们是春天派来的信使,又像是夏天的姑娘,穿着斑斓的裙,在草叶间跳着轻快的舞。黄瓜架上的花刚开,就有蝴蝶停在嫩黄的花瓣上,翅膀一扇,连带着架下的阴凉都晃了晃。
鸟儿也醒得早了。天刚蒙蒙亮,窗外的梧桐树上就热闹起来,叽叽喳喳的,像是在开晨会。有时我会搬个小板凳坐在院里,听它们你一言我一语,分不清是在抱怨暑气,还是在夸赞清晨的露水。蝉鸣是后来才有的,从最初的几声试探,到后来铺天盖地的合唱,像给夏天裹了层厚厚的蝉衣,热得扎实,也热闹得扎实。我常常躺在竹床上,看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听着蝉鸣打盹,梦里都是草木的清香。
可我心里,总悄悄盼着另一个季节。
盼着某天清晨醒来,风里忽然带了点凉意,不再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盼着路边的梧桐叶开始泛黄,像被谁悄悄染了色,一片、两片,打着旋儿落下来,踩上去沙沙地响。盼着田埂上的稻子弯了腰,金黄金黄的,风一吹就像波浪似的滚,滚得人心里也沉甸甸的。
他们说,秋天是收获果子的季节。可我知道,秋天收的不只是果子,还有春天播下的希望,夏天洒下的汗水,就像农人看着满仓的粮食,眼里的光,比秋日的阳光还要亮。
我站在田埂上,看夕阳把稻穗染成金红色,看归鸟掠过树梢,看远处的炊烟在暮色里慢慢升起。风里有稻子的香,有泥土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我知道,这就是秋天,是岁月酿出的最醇厚的酒,抿一口,全是踏实的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