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告诉我是靖江人,我便有了几分亲近感。脑子里随即浮现出几位熟悉的靖江友人:潘浩泉、苏徐、叶晓庆、刘舰平、仲一晴、文剑等等,每每想到他们,想到和他们之间的一些交往,内心会生出一种贴近,觉着这座城市正是因了这些朋友的存在而充满美好也让人时常忆起。见到张生彬的时候,当他跟我说起老家在靖江八圩港时,我在他脸上读到的是诚恳、诚实与谦和。这似乎同我眼里属于靖江的某种特质对上了号。
他若不主动跟朋友讲起,或许此生我也不一定有机会能见上他。应当是在1988年前后,他给我当时任职的《风流一代》杂志投稿,我编发过他的诗作,也给他写过信。他发表诗歌用的笔名叫江澄子,当时南京的青年诗人中他已有了很响的诗名,有诗作在首届金陵诗歌节上获奖。去年他从省粮食和物资储备局副局长的岗位上退休,今年7月份他在兴化和同时代的几位诗人碰头,在那个场合谈到了我。而那两位他的诗友熟悉我,当场他们就给我打电话,生彬(江澄子)在电话里显得很激动,说一定尽快和老师你见面。
不久后的一天我们在南京坐到了一起。我不记得八十年代我们是否见过,但隔了这么多年,相见时却有一种老朋友的感觉。他跟我谈他四十年里在粮食局工作一路走来的经历,从普通办事员一直到领导岗位,听得出他是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向前迈的,他说到国家对粮食生产和流通的要求,说到储备对民生的重要,讲得非常专业,也非常投入,我能想象得出他对这项事业的忠诚度和责任感。
他还跟我谈起家乡、亲人和少年时所经历的一些往事。热爱写作的特点在他中学时代其实已显露端倪。高一时在《靖江文艺》上发表了人生第一篇作品《拜年》,拿到三块钱稿费,他专门去县城买了十块季市烧饼孝敬母亲。后在常州读书时,参加全市大中学生征文比赛,以一篇《少年心事》斩获一等奖,文章在常州文联主办的《翠苑》杂志上发表,受到读者好评。毕业后来到南京,因参加《爱国报》举办的一次征文活动获奖,而引起著名诗人高加索先生的关注,对他当时较为活跃的诗歌创作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和热情指导。
而至九十年代,势头正旺的他却逐渐淡出诗坛,其主要原因是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业务上。
然而,年轻时留在心底的那颗诗歌的火种并未熄灭,这两年,江澄子的诗名重又在诗坛响起,他带着自身经历和独特感悟的“粮食诗”,使其在众多诗人的作品中显现出鲜明突出的辨识度。
在他眼中,“稻谷的光芒”,“诚实/朴素/充满暖意/呈现生命的色泽”;他在月夜里,能听见“从辽远的地方漫来”的“麦苗拔节的声音”,这声音令诗人“想起如酒的乡音在冬夜/是怎样呵护/远羁的心灵”;他吟唱“风中的红高梁”,称它是“地老天荒的黄土风里/褚黄的脊背上展开的一幅/龙族的旗帜”,诗人的热爱是那般不遮不掩,一吐为快:“红高梁红高梁/你酿成的酒/洒在南方便开出茉莉花/泼在北方就长成信天游”。
记得那天同我的交流中,生彬充满深情地忆起刚刚工作时被下派到苏北最大的一座粮库去实习了半年,那是在水乡兴化。他讲到粮库主任对他们几个年轻人的关爱,讲了一些很具体的细节。而生活中他所获得的这些,几十年以后通过若于关于粮食的诗行,我们看到了那种特别真切的情感的发酵。他借助大豆、玉米、油菜花这些土地上生长的作物,倾诉对故乡对生身母亲的满腔挚爱。他在《玉米的恩情》一诗中,将“蛰居黝土”的玉米,想象成“我慈爱的母亲/在无风的黑夜/手秉红烛向窗不语”,这样的一种意象的构建,使得诗至末尾水到渠成地出现了叩击心扉、催人泪下的句子:“我止不住泪流满面/玉米玉米/我是你永远诚实的孩子”
近年来,他在《上海诗人》《诗歌月刊》《扬子晚报》“诗风周刋”等集束发表了《粮食组歌》《流动的盛宴》《观蚁记》等一批引人注目的力作,其作品最大的特色在于从眼前的事物中他总能触到诗意的某种内核,挑出生活底层的蕴藏,而见到一种历史的厚重。比如,在《粮食组歌》的总题下,有几句“题记”,可看作是诗人与粮食的对话,是他用诗的语言对“民以食为天”的精妙阐释。他如此写道:“在一株硕大的麦穗下/安居乐业/过去现在将来/我们都是你不舍的子民”,写出了人与粮食之间的相互依赖关系——人创造粮食,而粮食为人的生存提供可能。从这个角度切入,我们似能更深入地体悟江澄子专注于“粮食诗”的意义和价值。
2025年9月23日夜,记于盱眙天泉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