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宇|车痕里的旧时光
2025-09-26 15:26:00  来源:江南时报  作者:曹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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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库的角落里停着一辆深蓝色的老旧自行车,车身早已积满了厚厚的灰,母亲最后一次骑它至今已有二十余年。车身上的漆皮已经剥落得斑斑驳驳,露出深褐色的铁锈,像一块块陈年的老年斑。座垫的皮革早已开裂,车把手的铃铛也不响了,我轻轻地握住车把手,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些不同于金属的触感,仿佛是母亲手掌的余温,穿过漫长的光阴,幽幽地传递过来。我试着推了一下,车轮发出“嘎吱嘎吱”干涩的声响,这声音,一下子便将我拽回了儿时那条长满梧桐树的小路上。

  童年时,这辆自行车是我眼中一座巍峨的大山。我侧身坐在后座上,两只手紧紧抓住母亲腰间的衣襟。小路是不平的,常有碎石与坑洼,每一次颠簸,都让我小小的身体更紧地贴住母亲的后背。母亲的后背,是那样宽阔而坚实,像一堵能挡住世间所有风雨的墙。她最爱穿白色的衬衫,身后的我常常把脸颊贴在她的衬衫上,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阳光与皂角的清香,那是我在世上最觉安心的味道。

  每当雨天到来,雨水如丝般落下。母亲会披上一件巨大、厚重的黄色雨衣,将我严实地罩在身后。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雨衣上,世界变得一片混沌,只有车轮碾过湿漉漉的路面时发出的“沙沙”声,单调而催眠。我在那个与世隔绝、昏暗而温暖的小空间里,听着母亲略微急促的呼吸声,感受着她用力蹬车时身体的起伏。外头是风是雨,我不关心,这方寸之地,便是我全部的宇宙,温暖而宁静。

  学会骑车,也是在这辆自行车上。母亲在后面稳稳地扶着车座,我则胆战心惊地握着车把,身子僵直得像块木头。“眼睛看前面,别看车轮!身子放松!”她在后面喊着。可我总是控制不住得地歪斜,每一次快要摔倒时,母亲那双有力的手总能及时地将我和车一并扶正。终于有那么一次,我晃晃悠悠地骑出了好远,心里一阵狂喜,回头想向母亲炫耀,却发现她早已松开了手,站在远处,微笑着向我挥手。那一刻,我仿佛才真正意识到,有些路,终归是要自己一个人骑下去的。

  后来,我长大了,读书、工作。家里的那辆自行车,也渐渐被电动车、小汽车所取代。母亲也老了,她的背不再挺直,再也骑不动那辆沉重的自行车了。我们通电话时,她总是说:“我很好,家里一切都好,你忙你的,不用惦记。”语气平静,听不出丝毫的波澜。我竟也信了,以为时光仁慈,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的刻痕。

  直到某个深秋的傍晚,我陪着母亲在楼下散步。走到一处斜坡,她微微颤颤地伸出手,想要抓住我的胳膊。就在那一刻,我才惊觉,她的身形已经变得这样瘦小,需要仰起头才能看清我的脸。那只手,布满了深褐色的斑点,母亲早已不再是儿时那个笼罩着我的模样了。那一刻,车轮那“嘎吱”的声响,母亲雨中急促的呼吸,学车时她在我身后的叮嘱,无数个清晨与黄昏的画面,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哽在我的喉间。原来,她不是没有变老,只是将那份衰老,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藏在她每次和我报平安的通话里,藏在她为我把衣服叠得一丝不苟的抽屉里。

  今天,我又骑起这辆沉重的旧车,在路上绕了一圈。车轮在地上留下两道浅浅、断续的痕。我忽然发现,这世上不知有多少条旧路,早已被现代化的柏油路覆盖,磨平了无数条旧日的车痕。可总有一些路,一些车痕,是刻在心里的,任凭岁月如何冲刷,也丝毫不会淡去。

  它们通往故乡,通往童年,通往母亲那个再也回不来的、挺拔的后背。

  夜色渐浓,我将自行车轻轻地推回墙角,为它盖上一块旧布,像完成一个郑重的仪式。母亲,这辆你载过我整个童年的自行车,如今只剩我一个人骑着。可我知道,在无数个梦里,我依然会是那个侧坐在后座上的孩子,紧紧抓着您的衣角,行驶在那条洒满月光、永无止境的小路上。那一条路,没有终点。

  (作者曹宇就职于南京晨光集团)

标签:母亲;自行车
责编:管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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