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中秋时节,客皖来安乡间小住了几日,这是战友陈兄家的旧宅子,虽显老气,但被他侄子祥哥打理成了“乡景民宿”,挺好!最有意思的是,我在这里又听到了久违的鸽哨之声。想起少年时,我南京城南邻家的大叔二叔,在家里养有很多鸽子,还在两隔壁的东院盖了鸽笼,像一座竹制的小楼。他们养的鸽子,一伸手落在他手上;一伸头,鸽子落在他头上;一张口,鸽子去他嘴里啄玉米吃,神奇得很。那些经过精心训养的鸽子,个个精神饱满。我十几岁的时候,看到他家鸽子成群结队地在天上飞翔,像一片灰色透亮的云,飞行中有鸽哨声声传来,更为我平添了一份欣喜。
鸽哨,又名鸽铃,是装在鸽子尾部的一种哨子,鸽子飞翔时发出响声。后来我才知道,鸽哨属于一种民间风物,已有上千年的历史。据说,凡养鸽之人都能制作鸽哨,制作水平虽有高下,但声响效果差距并不大。那时我年少调皮,一放学,便会悄悄地去后院,用小石块砸鸽子,把在屋脊上的它们赶上天,看灰鸽和白鸽两支队伍,在天空盘旋翻飞,听那此起彼伏的鸽哨声,召唤季节的知音……
随着大叔的下放,二叔的去世,邻家鸽子都飞走了。后来我在空军机场当兵时,读到诗人艾青的诗《鸽哨》,更多理解了“鸽哨”的诗意豪情:“北方的晴天,辽阔的一片,我爱它的颜色,比海水更蓝,多么想飞翔,在高空回旋,发出醉人的呼啸,声音越传越远……要是有人能领会这悠扬的旋律,他将更爱这蓝色——北方的晴天。”
这一说,四十多年过去了。如今鸽哨又回来了。战友的侄子祥哥说,他饲养的鸽子,是早两三年从一鸽友家买来的,先是两只,后来由于喜欢又训鸽有方,反正远离闹市,也没人反对,就又壮大鸽子的队伍,发展成了现在的“鸽王”。他不仅仅养鸽子,为了科普,他还经常给游客和学校的学生讲信鸽的故事。
他告诉我,鸽子是忠诚信使,而信鸽是不能装鸽哨的,否则会暴露行踪。说二战时期,有支盟军小队在缅甸战场上遭遇了日军的包围,他们眼瞅着子弹尽粮绝,情况危急,难以支撑。日军一次又一次地猛烈攻打,咱们部队的火力就快顶不住了,好多次都只能跟敌人短兵相接。拼死拼活地打了半个月。盟军指挥部那边,因为不清楚日军的布防,怕直接救援会掉进陷阱。军官们都愁着怎么应对呢,突然有个养信鸽的士兵跟长官说:“咱们可以试试把信鸽空降到被围的兄弟那儿,让他们把敌人的布防写下来,绑在信鸽腿上,让信鸽飞回来报告。”随后,忠诚的信鸽飞越了缅甸山地六百多公里的距离,成功把情报传递给了指挥中心。盟军靠着信鸽送来的重要消息,把日军打败了,顺利救出了被围的战友。
那天下午,正是秋高气爽,在祥哥的策划下,我和战友“亲临现场”,领着一群村里的孩子,到古镇河边放鸽子,祥哥用三轮车拉着两笼子信鸽,足有三四十只,在河沿上放飞,打开笼盖,鸽子们争先恐后地冲出。这时,我们一起仰望天空,目光追随着鸽哨声,观赏它们在天上飞去飞来。那激越起伏的鸽哨声,随着鸽群的远近、高低,时而响亮,时而沉吟,时而消失在远方,时而掠过我们头顶……
祥哥说,这叫“飞盘”,鸽群起飞后,围绕所居地,一再盘旋,渐旋渐高,高时翩翩如蝶,仍仰首可见;低时徐徐下旋,三起三落,近两小时才收盘归巢。他说,飞盘的鸽群,最适合选哨配音,欣赏鸽哨声。由于鸽群盘旋回转,哨口受风角度不同,强弱有别,哨音就有了轻重巨细的节奏……更像一场演奏,具有了交响乐的感觉。
站在高埂之上,我感觉到云彩流动,那是鸽群急掠而过的翅羽之风,各哨齐喑,转瞬又哨音复起,一瞬间的停顿,无声胜有声!孩子们欢呼雀跃,而我心中划过风雨岁月的弧线,青涩少年走到了一抹夕阳的田边,时光飞渡,怎不生出“又闻鸽哨声”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