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巨匠高二适(四十六)
□ 曹洋
七、旷世风谊:与章士钊交游(13)
然而历史总是留给我们太多的遗憾。尽管有毛泽东主席亲自拍板,周恩来总理亲自安排,随行人员周密护理,但章士钊到香港一个多月后,因过度操劳,于7月1日逝世。可谓“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在哈尔滨的苏渊雷接到高二适的诗,还没来得及庆贺,即得此噩耗,于是贺诗变成挽诗:
二适寄孤桐老人香港诗未发而噩耗至读后增叹亟次一章辄当挽诗
箭发聊城史迹清,九皋又见鹤飞鸣。老成谋国非无策,举世如狂宁待兵。
入座春风知广被,弥天遗限爽初盟。凌云一笑归旌急,迢递何曾隔凤城。
高二适《中秋夜设水果》诗稿
章士钊逝世后,香港举行公祭,各界同胞一千多人参加了公祭仪式,中央特别委派全国人大常委会副秘书长连贯到港主持公祭仪式。7月12日又在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举行追悼大会,郭沫若致悼词,毛主席送了花圈,朱德、周恩来、叶剑英、李先念、邓小平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参加了追悼会。郭沫若悼词如下:
……
晚年又以高龄孜孜不倦地从事祖国文化遗产的整理和著述,在学术问题上能够接受不同意见,这种精神是值得钦佩的。章士钊先生为国家的统一大业,不辞劳苦,鞠躬尽瘁,始终怀念台湾省的故旧,时刻关心台湾的解放,盼望早日实现祖国统一。
高二适惊闻章师噩耗,痛哭三日,近乎昏厥,悲不能诗,在致老友苏渊雷、学生费在山的信中,表达了深深的悲痛:
数日间得孤桐老噩耗,卅余载师友之分,各有难言,而老人卒客死海外,天下悲之,吾独何心哉?
……
再孤桐老此次似有意埋骨香港,与其爱子用巽穴。殷夫人养女眉书法“兰亭”,画山水鱼鸟亦不恶。章老曾要适赠诗鼓励,今不啻又一世矣。
在山仁契,上月十日书久稽未报,至歉,至歉。
孤桐师客死,吾哭之三日。
孤桐老与适交往四十年如一日。前悉诣港,悲喜交集。正迟疑,顷不图凶问遂来。既哭之痛,乃能举笔电唁,并询吾师遗等及葬事。鄙意香港可窆棺树石,留为后人瞻仰也。挽歌诔文,现均无可陈送,兴哀未已,夫复何辞,承询附及不一。
“兴哀未已,夫复何辞”,直到9月6日,高夫子才稍稍平息,整理情绪。伤心难奈,万恨难排,唯泪纵横,唯诗遣痛,遂成挽联:
扬雄生能为沉博绝丽之文,大耋答涓埃,谁更百年争不死;
羊昙忽遘兹山丘华屋之感,招魂何处所,相期来世得重寻。
长江奔泪,香山染血。魂归何处,相期来世。高二适和泪写章师挽诗:
孤生痛——挽孤桐先生二绝句
四十年来万象该,东临淮海北燕台。无情有恨何人见,血染空青骨作柴。
一片伤心画不成,金陵难见此丹青。我今呜咽千行泪,七字迷漫也未灵。
1973年的中秋,月光显得特别清冷,祭祀月神的仪式依然像往常一样简单有序,但高二适心中悲伤思念之情,使得周遭显得无趣而沉闷。从前脱口诗句,信手书函,总让他有与章师分享的快感。每逢四时八节,他写诗都像是回应章师当年的期许,都像是对自己于诗学书学的检阅。那等平生得意事,再寂寞的生活,也因为书斋的灯光,显得格外温馨而有趣味。可如今诗写成了,却再也寄不到给章师,听不到章师的点评、应和。天各一方,阴阳两界,从此两茫茫。提笔伤神,聊寄章师的秘书王益知、助手卞孝萱,这也应是“爱人者,兼其屋上之乌”了。
中秋夜设水果清醽告祭孤桐师,兼示孝萱、益知两同门,同声一哭。
离别犹于梦寐看,早知别易会皆难。沉沙九死吾何悔,抱被空床夜已寒。
酹祭酒余酒未醒,攀天泪尽泪非干。从今缺月年年分,此夜团圞不是团。
从今以后,年年有月也是缺。此恨绵绵,“高亭”犹在,而那个命名的导师已先去,此情何堪,唯与同门一哭,或能解痛。
12月,高夫子请人治印章士钊号“孤桐堂”以悼念章师,印成,悲从中来,遂成诗作,并抄录赠画家张正吟:
吾师往矣存此堂,此堂岁月耿难忘。岂意平生张公子,独能从我著石章。
没无赴告属无书,身后凄清火一炉。莫忆蔡家琴酒趣,千秋师弟渺黄墟。
“身后凄清”,是因为世间再无如章师这样的人说话。章士钊的离世,给本已体虚多病的高二适以沉重的打击,生命留给高二适的时间已不多了,但章师期许他“天下一高”的细节尚未全部完成,他将孤独地前行,为章师,也为自己作一个许诺人生的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