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江苏理工学院赵贤德教授的热心，很高兴应邀来到常州武进雪堰桥。今年是吴稚晖先生辞世70周年，今天是他诞辰158周年。

　　吴稚晖先生出生于此，成长于无锡外婆家，读书于江阴南菁书院。当然，当时的无锡，也隶属常州府，说吴稚晖先生是常州武进人，当无异议。

　　吴稚晖家中苦寒，多年在外婆家成长，1888年成为秀才，后入南菁书院。1889年，大致是吴稚晖首次去南京参加乡试却铩羽而归。他在两年后再赴南京，如愿以偿，成为晚清1891年举人。两入秋闱，能够金榜题名，也算顺利。这大致是吴稚晖去过南京，与南京发生关系的较早记录。姑且称之为他的首到南京。

　　得中举人之后的吴稚晖又先后四次参加北京会试而未中，即绝意场屋，另作打算。1894年，与吴稚晖一起参加会试的南通张謇得以高中榜首，苦尽甘来，成为状元，此时的张謇已经年逾不惑，他比吴稚晖大12岁。盛宣怀大吴稚晖21岁，也不过仅仅一秀才而已，但在当时及后来的影响超过多少有进士身份者。赵凤昌并无功名，但影响巨大，有民国助产婆之称。赵烈文也不过一监生，但对曾国藩兄弟却也是颇有影响。他与龚自珍之子龚橙是盟兄弟，后来反目。我写《龚自珍传》，看《赵烈文日记》，知道其中若干细节。张荫桓也无进士身份，照样呼风唤雨，笑傲江湖。吴稚晖受到康、梁影响，在京津沪活动，血气方刚，想法多多。他曾有托瞿鸿禨致信慈禧太后之举，此事发生在1898年元旦左右。1901年，吴稚晖远赴东瀛留洋，又发生成城事件，被遣送回国，更坚定其反满清推动革命之心。

　　吴稚晖是跨世纪的人物。进入民国，他已经年近半百，但他没有成为遗老，而是更为激进昂扬，不仅与康梁决裂，对于袁世凯的拉拢，也嗤之以鼻。他匆匆自国外归来，赶往南京，时在1912年，面见孙中山，察形观势。此次他在南京虽然停留时间不长，他的主要精力开始倾注在统一国语运动与留洋勤工俭学。吴稚晖留洋，去东瀛，到英法，了解世界大势，在科学与玄学的争论中，独树一帜，见识高迈，深得胡适赞誉。他热心教育，在北洋、南洋等学校任教，又到法国办学，是一有世界眼光入世情怀的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是教育家，名副其实，并非过誉之辞。自1889年来南京参加乡试到如今1912年再来南京，从十九世纪进入二十世纪，从满清步入民国，吴稚晖历经风雨，见识多多，真是恍然一梦，桑田沧海。

　　众所周知，民国共和之路，充满坎坷变故，城头变幻，风雨飘摇。到了1927年，经过一番惨烈厮杀，国家总算大体上相对稳定下来，而外患日炽，民族存亡，更为危险。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吴稚晖在这中间，也是颇为活跃，处于风口浪尖。此后他多住在南京有十年之久。他在南京曾生活在金银街。1935年后来到西华门居住，所谓六亩园。据徐霞梅女士求索，吴稚晖宅邸在明故宫飞机场之西、秦淮河之旁，西华巷西华里1号。此宅委托南京陆根记营造厂承建。所谓秦淮河，应该是说青溪。南京在1937年沦陷之前，吴稚晖西迁重庆，仓皇西行，彷徨无计，他在六亩园寓所题诗墙壁，以提振信心，表明抗日之坚韧不拔：国破山河在，人存国必兴。倭奴休猖獗，异日上东京。

　　吴稚晖此次告别南京，已经年逾七旬。全面抗战八年，中国总算惨胜而结束，他再返南京，已经是八十又二的皓首老翁了。

　　1946年5月初，吴稚晖重回南京故地，百废待兴，满目疮痍，他的感怀多多，豪情不减。此年5月15日，蒋介石邀请吴稚晖到其黄埔路官邸倾心谈话，又一起同游南京东郊中山陵、谭延闿墓、灵谷寺等地，礼遇有加。一日尽兴，随意漫谈。蒋介石又亲送吴稚晖回返西华里1号。这一年底，吴稚晖参加国民制宪大会，致开幕词。1948年春，吴稚晖在南京参加所谓首届国民大会。此前，为比自己小22岁的蒋介石贺寿，吴稚晖撰写一联：成吉思加勤西回伊始，华盛顿载生北美之中。吴稚晖把蒋介石与成吉思汗、华盛顿相提并论，虽嫌不伦不类，却还真是视角独特。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吴稚晖自广州飞台北，时，其妻、女留在上海，其子、媳在美国，此年的吴稚晖已经85岁高龄了。

　　粗略看来，吴稚晖是有自己主张与信仰的人，他一生信仰无政府主义，以布衣自居，俯瞰红尘，比较超脱，也很清醒。

　　他是有真才实学的人，推动国语运动，议论风生，努力不懈，有卓越贡献，把他与赵元任、瞿秋白、周有光并列，当之无愧。

　　他是一挺立时代潮头的人，亲历诸多重大事件，也带来很多争议，也是一不无瑕疵的人。苏报案，章太炎说他告密。陈延年之死，他有落井下石之嫌。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风风雨雨中，他顽固反共，或策划，或参与，如四一二政变，如宁汉合流。北伐收尾，中原大战，他也多参与其中，为蒋介石站台，摇旗呐喊。

　　他出语惊人，嬉笑怒骂，涉笔成趣，天马行空。他曾说，文学不死，大祸不止，只能看做笑谈。他辱骂慈禧太后、光绪帝、李莲英，捉影捕风，言辞犀利尖刻，近乎下流。

　　他粪土王侯，挥斥方遒。多少达官贵人，他劈头盖脸，视若无睹，不以为意。

　　他行为怪异，据说曾为调解孙中山陈炯明矛盾而下跪孙中山。他为调解蒋介石汪精卫矛盾而跪拜汪精卫。

　　吴稚晖与南京关联，两次乡试，民国肇造，更有国民政府成立后的南京十年，他极为活跃，奔走呐喊。抗战胜利之后，他年事已高地位崇隆，被目为硕果仅存的辛亥元老。1949年，天翻地覆慨而慷，他自广州飞台湾，四年后，撒手人寰，海葬金门，不忘故土。

　　毗陵嘉景太湖边，才子经游称少年。风弄青帘话酒市，月明红袖采莲船。若耶罨溪应相似，越岫吴峰尽接连。此去高吟须早返，广寒丹桂莫迁延。自武进雪堰桥镇走出去的吴稚晖，这位仰慕谢玄晖的贫寒少年，从此一江南小镇，又到无锡，再到江阴南菁书院，步步走来，尔后是北京、东京、京津沪、英法洗礼，再置身民国的惊风骇浪暴风骤雨，与日本厮杀的八年全面抗战，他无不留下深深的痕迹，令人瞩目。吴稚晖的一生，漫长，丰富，五彩斑斓，有棱有角，风格独特，是一位值得审视颇堪玩味复杂奇特的历史人物。

　　（2023年3月25日于雪堰桥镇，修改在沪宁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