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文化高峰的出现

——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江苏地区绘画艺术的发展

□ 赵启斌

晋 顾恺之像

　　六朝是我国南北大融合的时期，也是长江流域进一步获得大开发的历史时期，尤其是在南京建都后推动了江苏文化走向高峰，成为我国的文化中心、绘画中心。六朝时期，南京及其周边开始成为东南地区、中国南方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也是我国最重要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在文化艺术上不仅具有鲜明的地方性特色，也产生了全国性、国际性的影响，放射出灿烂的文化光芒。

　　六朝时期是江苏也是我国绘画取得突破性发展的一个重要历史时期。由于佛教传播、江南经济的开发和六朝建都南京等一系列新的政治、经济、文化条件的出现，为江苏提供了非常深厚的社会、经济、文化资源，江苏绘画开始进入新一轮的大发展时期，第一次高峰开始出现。南京作为首都的辐射性效应，大力吸收全国其他地区的艺术精华，绘画水平获得了大幅提高，产生了质的飞跃。不仅邻近的江西、浙江、福建、安徽、湖南等地的绘画要素被积极吸收，中原地区的绘画要素以及佛教等域外绘画要素也都被加以吸收和融通，各种绘画要素大融合，形成了江苏地区自身独特的绘画特色，足以代表中国绘画的最高水平。这一发展格局不仅为江苏后来的绘画发展奠定了基础，而且也为今后历代中国绘画的发展带来了非常深远的影响。我国绘画史上的重大进展及其一系列变化，几乎都与江苏绘画有关联，这一状况显然在六朝时期即已形成。

　　东吴时期（222—280），江苏南部属吴国管辖，分属丹阳郡、吴郡、毗陵郡；北部（江北诸府）则属魏国管辖，领有彭城、下邳、沛国三国和东海、广陵二郡。西晋（265—317）时期，江苏又分属徐州、扬州二州管辖，扬州领有丹阳郡、吴郡、毗陵郡、吴兴郡、义兴郡，徐州分领广陵、东海、临淮三郡及彭城、下邳二国。东晋（317—420）时期，地方行政仍实行州、郡、县三级制，东晋时建都建康，领有淮河以南地区，江淮之间属于徐州广陵郡，后设海陵郡、山阳郡、盱眙郡、秦郡；苏南则属于扬州丹阳郡、义兴郡、吴郡、晋陵郡。淮河以北则先后属于十六国后赵、前燕、前秦、南燕等国管辖，为徐州彭城、下邳、东海、沛等郡国的辖地。南北朝（420—589）时期，江苏的行政区划比较复杂，除刘宋王朝短期管辖江苏全境外，大部分时间江苏地区则处于南北分治的局面。刘宋时期（420—479），曾领有江苏全境，淮北属徐州管辖，江淮间属南兖州管辖，江南分属于南徐州、扬州的管辖范围。萧齐时期（479—502），江苏的江南、江淮间为萧齐管辖，江南属扬州、南徐州管辖，江淮间属南、北兖州、齐郡管辖，淮北东半部属青、冀二州管辖，淮北西半部属北魏的徐州、南徐州管辖。萧梁时期（502—557），仅有江苏的江南地，仍如旧制。江北地区则为魏、东魏、北齐先后占领、管辖。陈朝（557—589），亦仅有江苏的江南地，分南徐州、扬州、吴郡管辖。

　　东吴建国江东，江苏绘画进入新一轮发展，受佛教文化的影响，道释人物画开始兴起。313年，西晋灭亡，司马睿在建康建立东晋政权，为江苏绘画的发展再一次提供了极为关键、重要的历史性契机。在东晋基础上先后建立起来的宋、齐、梁、陈四个王朝，采取了对绘画支持政策，江苏的绘画获得进一步长足的进展，三大家中的两位大家陆探微、张僧繇即是在这一时期出现的，可见绘画的繁荣。顾恺之、陆探微、张僧繇等人的陆续出现，标志着江苏绘画进入了具有全国性影响的历史时期。顾恺之的同代人谢安曾惊叹顾恺之的绘画艺术“苍生以来未之有也”，开辟了中国绘画的新时代。以后江苏地区乃至全国性的绘画发展状况果然被谢安言中，顾恺之成为绘画史上的“百代之祖”，接续顾恺之等人的绘画成就，绘画开始在人文领域崛起，成为文化史上备受关注的文化现象。六朝时期，江苏的绘画具有了不同于以往的新内容。道释人物画、绘画理论都取得了开拓性的进展，山水画亦从人物画中独立出来。由于历史的久远，我们很难见到这一时期的绘画实物，但从南京西善桥发掘出土的《竹林七贤画像砖》，仍然可以感受到这一时期绘画的内在神韵和突出的绘画艺术成就。

　　又据《历代名画记》初步统计，六朝共出名画家102人，东晋顾恺之、萧梁张僧繇等，均为当时高手。据不完全统计，南朝宋、齐、梁、陈四朝169年间，出画家计77人，其中刘宋28人，南齐28人，萧梁20人，南陈1人，亦可见此一时期江苏绘画的繁荣。这一时期，江苏已经成为全国性的绘画中心。直至隋朝，可以说中国文化、中国绘画的中心都在江苏。如隋文帝灭陈后评价陈乐工时说“此华夏正声也”，肯定了六朝时期江苏文化中心的地位。这个时期，以江苏为核心统治区域的六朝，从正统观念上看，不仅是“正朔”所在，是具有“法律”意义的天命王朝，而且逐渐成为中国先进的文化中心，以文化上的创造产生深远的影响，甚至影响到整个东亚地区，具有国际性的影响力。后世学者如日本考古学家吉村怜曾说：

　　从文化上来说，6世纪的南朝宛如君临东亚世界的太阳，围绕着它的北朝、高句丽、百济、新罗、日本等周围各国，都不过是大大小小的行星，像接受阳光似的吸取从南朝放射出来的卓越的文化。

　　吉村怜对这一时期江苏所爆发出来的文化原创力，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六朝时期江苏绘画理论也获得了发展，开始摆脱秦汉以来粗轮廓的发展模式，已经出现比较系统的绘画理论观点。顾恺之《论画》《画云台山记》《魏晋胜流画赞》、王微《叙画》、宗炳《画山水序》、谢赫《古画品录》等，均是这一时期出现的非常重要的绘画理论。尤其顾恺之的《画云台山记》等三篇画论，基本上奠定了未来中国画发展的框架基础，他的《论画》有云：

　　凡画，人最难，次山水，次狗马；台榭一定器耳，难成而易好。

　　已经具备人物、山水、花鸟等画科划分的雏形，人物画（人）、山水画（山水）、花鸟画（狗马）成为中国画的基本分类格局，而在他心目中最容易的台榭题材也成为绘画十三科中打底的界画。宗炳的《画山水序》确立了中国山水画从人物画中独立出来的理论基础，王微的《叙画》所谓：

　　以图画非止艺行，成当与易象同体。

　　这一论断将不被重视的绘画提高到与圣人经典同体的地位，大大提升了绘画在人文学科中的地位。南齐·谢赫《画品》说：

　　图绘者，莫不明劝戒，著升沉，千载寂寥，披图可鉴。

　　则进一步明确了绘画“明劝戒，著升沉”的功能。这样，绘画“畅神”“抒情”的主观抒情功能、“明劝戒，著升沉”的社会功能等人文观念被挖掘出来，从而为江苏的绘画乃至全国绘画的持续发展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尤其谢赫“六法论”的提出，更深刻而全面地奠定了江苏绘画的美学基础，并对中国绘画的整体性发展也产生了非常深远的影响。江苏绘画实践经验的不断丰富要求绘画理论不断作出新的总结，顾恺之的“形神论”、谢赫的“六法论”以及其他绘画新观念的不断出现，从理论上标志着江苏绘画的进一步成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江苏绘画的昌盛、繁荣。

　　在几千年的绘画发展过程中，江苏从一个不被中原王朝看重的江南一隅之地，一跃发展为中国绘画中心，长时期占据重要的统治地位，不能不说是历史的幸运。在江苏地区出现的一切美术现象中，以六朝以来不断出现的绘画流派，尤其应该引起充分的重视。江苏从最早的绘画流派诞生，发展到现在，绘画流派不下数百之多，产生全国性影响的数十家，各种具有创造性的优秀的绘画流派不断涌现，绵延了一千七百多年的时间，这在全国范围内都是非常罕见的，成为江苏文化繁荣最为主要和直接的历史见证。这不是偶然的，一种文化现象、美术现象的出现总是同一个地区的自然环境、文化传统、政治观念、审美意识乃至经济环境等有着非常深厚的渊源，江苏特定的自然环境、文化传统、政治观念、审美意识乃至经济环境推动了六朝乃至后来江苏绘画的发展、历代绘画流派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