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仓市浮桥镇九曲管理区红星村的田埂上,油菜花开得正旺。金灿灿的浪头卷过荡泗港,水波里浮着几枝斜柳,柳梢轻点处,便是乡间说的“探花坟”旧址,乡间也俗称“汪家坟”,墓址在原九曲乡红星村三组和七组附近。始初,墓址占地面积近20亩,原九曲偏北有条荡泗港流贯墓区,将古墓辟分为东、西两处。新中国成立前,我乡邻朱承业看护河东的大汪家坟,该墓为清乾隆十三年(1748年)探花、历官工部左侍郎汪廷玙的墓地,乡间习称“老探花坟”。我祖父朱阿千看护河西的小汪家坟,墓系汪廷玙之子汪静崖的墓地,乡间习称“小探花坟”。小探花汪学金(1748—1804),字敬箴,号杏江,晚号静厓(或写作“静崖”),江苏太仓人。清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汪学金殿试一甲第三名,即探花,授翰林院编修,其父汪廷玙亦为探花,故有“汪家父子两探花”之誉,汪学金历任翰林院编修、侍讲学士、工部左侍郎等职。
据《浮桥镇志》记载:小探花坟东面是一条由人工开挖宽5米、长约500米弯曲绕着古墓的河道,组合成一个“凡”字形的坟河。
“治学当追圣贤,立身须守凡常”,“凡”字形的坟河流水不息,现在感悟,原来世上最深的智慧,不过是用滔滔江水,把非凡心事浇铸成凡人可以涉足的浅滩。小探花坟墓前有石砌供桌。墓北有座高约5米、长约30米的“坟山”,用当时开挖坟河之土堆积而成,其上树木茂盛,杂草丛生。“坟山”附近有一座坟堂,乡间习称“汪家坟堂”。前后三进,每进三间,古朴典雅,雕梁画栋,飞檐翘角,格子门窗。后进大门门槛别具一格,用1根长4米、高0.5米、厚0.2米的实木做成。东西两头分别嵌在青石做成的落榫户头里。青石上雕刻着多只栩栩如生的丹顶鹤。扫墓时节,这条门槛要有三四个中年男子才能从落榫头里拔出来,方便年迈老人通行。大厅东西墙壁上各镶嵌着6块长1米多、宽0.6米、厚约0.2米的青石碑刻。碑文叙述小探花姓氏、生平。碑书苍劲有力,圆润内秀,相传为本色书法艺术瑰宝。小探花墓地北望:墓道宽约8米,长约70米。每隔5米墓道,两侧相对而立一组石雕。墓道南端两侧,矗立着两柱高达12米、直径约0.5米、雕刻着图案的花岗石华表,顶端各蹲伏着一只状视日月星辰的望月狗。我父亲回忆说,他小时候经常和小伙伴们在小探花墓地玩耍,墓地的北面依次蹲伏着一对石狮子、石乌龟、石羊、两匹石马,栩栩如生,墓地最北面是两尊相对站立的石人,体态丰满,面容慈祥,胡须飘逸,双手握着朝笏。汪氏父子均为江苏太仓人,此地属娄东文化核心区,文风鼎盛。汪家古墓(即“汪家坟”)的规模与规制(如石马、华表等)亦印证其学术造诣和家族地位。
小探花坟堂房产于1948年秋,由汪家后代卖与常熟徐姓人士,拆房只运走木料砖块。石碑被附近村民用作排水桥、砌猪圈、架小桥,后几经寻索无着,或已损毁。民间传说,建小探花坟墓前后历时3年,其规模宏大、设计精妙、肃穆氛围、恢弘气势,在江南地区实属罕见,堪称“绝无仅有”的娄东文化地标。日月星辰,世事变迁,两座汪家坟墓被毁于动乱,古墓旧址现在是九曲红星村的一片农田。
汪学金参与编纂《四库全书》,主持地方赈灾、兴修水利,并在太仓创办粥厂、育婴堂等慈善机构,践行“毋虐取,毋奢用”的家训。晚年归隐故里,结诗社、修禅学,留下《静厓诗稿》《井福堂文稿》等著作。作为娄东文化代表人物,汪学金工于诗文、书法,尤擅楷书,故宫博物院藏《四库全书》校样本中,汪学金的批注小楷至今清晰可辨,蝇头小字竟能写出“门”字钩的凌厉与“心”字底的温润,让当代书法家惊叹“如见文衡山再世”。其诗风超逸,骈文亦有盛名,与王士禛齐名。他还参与选辑《娄东诗派》,推动太仓文脉传承。
汪学金的文学成就,在于将古典诗学的形式美与现实主义的人文关怀深度融合,将政治实践形成诗文,体现了儒家士大夫的济世精神和责任意识,如《积霖叹》表达了诗人对劳动人民的深切同情以及对民生疾苦的忧虑。诗中描绘了久雨成灾,农田被淹,官路被毁,农民一年的辛勤劳作付诸东流的悲惨景象。“积雨决田坏官路,水深泥滑马不渡”“一年耔本逐流水,赤脚老农瞠目看”等诗句,生动地展现了自然灾害给百姓带来的苦难。同时,“暮宿前村府帖来,淮南又报蝻如雨”则进一步揭示了百姓不仅要承受雨灾,还要面临官府赋税和虫灾的双重压迫,深刻地反映了当时社会底层人民生活的艰难。该诗以“积雨决田坏官路”开篇,通过“水深泥滑马不渡”“湿衣及肤燎不得”等细节,直观呈现暴雨洪涝对百姓生活的摧残。而结尾“暮宿前村府帖来,淮南又报蝻如雨”,更以蝗灾(蝻为蝗虫幼虫)的叠加,揭示自然灾害与官府赋税对农民的双重压迫,隐含对官僚体系漠视民瘼的控诉。《积霖叹》不仅是一幅对灾荒图景的生动摹写,更折射出汪学金在盛世表象下对民生疾苦的深刻自省。其诗作中的悲悯情怀与济世理想,至今仍具有跨越时代的启示意义。
汪学金与其父汪廷玙的“父子双探花”传奇,是清代科举史与江南文化史的缩影。汪学金的仕途功绩、文学造诣及慈善实践,既承袭家族遗风,又深植于娄东文化的土壤。其晚号“静厓”所蕴含的隐逸情怀,恰与墓园中“古柏森森”的意象相映,成为后人追溯这段历史的诗意注脚。
《娄东诗派》里汪学金的诗句:“摧折愈见精神老,犹向东风放胆开”,或许先贤早已参透了草木的禅机;看今天,太仓娄东文脉正如太仓州考试院旧址上那棵六百年紫藤根系深厚,新枝葳蕤,花开繁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