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的牡丹情结
2023-10-24 18:17:00  来源:江南时报  作者:张澜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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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修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一座丰碑,他不仅与韩愈、柳宗元、王安石、苏轼、苏辙、苏洵、曾巩并列为唐宋八大家,而且还跟韩愈、柳宗元、苏轼并称千古文章四大家。

  欧阳修是苏轼的恩师,他的最高级别的粉丝是乾隆,所御写的南京“瞻园”二字,就是乾隆皇帝根据欧阳修“瞻望玉堂,如在天上”诗句而命名的,如今成了瞻园永远的名字和极其珍贵的文物,为乾隆27年(1762年)第三下江南驻跸该园所书。

  然而,欧阳修在拥有满腹经纶的才华之外,还对洛阳牡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所作《洛阳牡丹记》《洛阳牡丹记.风俗记第三》,是迄今为止研究牡丹的珍贵的史料。

  比欧阳修小10岁的周敦颐,在他的《爱莲说》里云:“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盛爱牡丹……牡丹花之富贵者也。”因为周敦颐的侧重点赞美莲花,跟欧阳修的《洛阳牡丹记》是有所区别的。

  自古洛阳牡丹有姚黄、魏紫、赵粉、豆绿四大珍贵品种,欧阳修针对姚黄与魏紫两大顶级牡丹花,作了极其生动的描述与记载,可见一代文学家描述花卉的才能,在当年堪称出类拔萃的高手,即便是我们今天的人对牡丹花的描述,亦难达到欧阳修的高度。语言的智慧是人的第一天赋,不是可以随随便便所能达到的境界。

  姚黄牡丹,花为淡淡的黄色,其状宛如皇冠,花型饱满,盛开时花香浓郁,华丽而富贵。欧阳修在《洛阳牡丹记》里记载: “姚黄者千叶黄花,出于民姚氏家,此花之出,于今未十年。”意思在他欣赏到姚黄的时候,距离姚家培植此品种的牡丹花还不到10年时间。

  牡丹姚黄

  欧阳修又在《洛阳牡丹记.风俗记第三》中记载:“见姚黄,豪家无不邀之。姚黄接头直钱五千,秋时立契买之,至春见花乃归其直,洛人甚惜此花,不欲传,有权贵求其接头者,或以汤中蘸杀与之。”

  通过欧阳修的记载,可见那时的民间姚家培植的这个品种的牡丹花,有多么珍贵了。想要得到一个姚黄牡丹的嫁接枝,需要在立秋的时候立约付款预定,第二年春天才能花五千文钱(折合现在人民币4000元)买到。姚家的姚黄牡丹不愿让别人种植,就偷偷把花梗放在开水中烫熟后再售卖(类似于现在的保护知识产权),可见洛阳姚家把自己精心培植起来的姚黄牡丹,看的比黄金还要珍贵。

  如果说“采菊东篱下,悠悠见南山”是晋人陶渊明独爱菊花的心路写照,那么“伊川洛浦寻芳遍,魏紫姚黄照眼明”就是欧阳修对牡丹的情有独钟。

  牡丹魏紫

  在北宋取得进士功名的人,大多从知县起步,而宋仁宗赵祯却一反常态地让欧阳修的仕途,从“西京留守推官”做起,整整比知县高出一大级,这跟欧阳修科举成绩的优秀和仁宗皇帝对他的偏爱密切相关。

  这一年是仁宗天佑九年(1031年),时年23岁的欧阳修步入人生仕途生涯。

  西京就是今天的洛阳,与今天的西安并列的华夏古都。赵匡胤称帝建立宋王朝的时候,以开封(时称汴梁)为都城,将洛阳称作西京,于是,被任命为西京留守推官的欧阳修,从此跟洛阳牡丹结下不解之缘。

  1031年至1034年,欧阳修在西京洛阳度过了他人生最美好的3年时光,他爱花惜花,写花颂花,见花落而悲凉,成中国古代官员史上与牡丹结为亲密伙伴的人。

  仁宗景祐(1035年)二年,欧阳修调离西京洛阳,虽然到别的地方履新一样为官,但离开洛阳牡丹失落的心情,只有欧阳修自己苦苦体验,他人无法知晓,于是他怀着对张屯田羡慕之情,写下《送张屯田归洛歌》:昔年洛浦见花落,曾作悲歌歌落花。愁来欲遣何可奈,时向金河寻杜家。杜家花虽非绝品,犹可开颜为之歌。少年意气易成败,醉不还家伴花寝。

  欧阳修爱花爱的痴狂,干脆与牡丹共欢,对花而眠。那时他在西京洛阳为官,他的牡丹情结是那么浓厚,体现了他与众不同的情怀。所以,牡丹不单只是他欣赏的对象与爱物,更是他这种文化人的情趣和意趣的生动表露。

  对于欧阳修来说,文人的情意缱绻的寄托,不光只有梅兰竹菊,还应有牡丹国色天香的相伴为友。

  欧阳修从1030年的西京留守推官起步,到1061年参知政事(此职在北宋为宰相)的权力巅峰,30余年的宦海生涯,他的精神世界的寄托没离开过牡丹,即便是在他被贬谪遭遇人生低谷的时候,他的牡丹情结亦从未降低过的。

  因为对牡丹一片挚爱深情,欧阳修在民间有“牡丹花神”的雅号,并且与一年中一月一花神的美誉并列:

  正月里的兰花花神屈原;二月梅花花神林和靖;三月桃花花神皮日休;四月牡丹花花神欧阳修;五月芍药花神苏东坡;六月石榴花花神江淹;七月荷花花神周敦颐;八月紫薇花花神杨万里;九月桂花花神洪适;十月芙蓉花神范成大;十一月菊花花神陶渊明;十二月水仙花花神高似荪。

  欧阳修牡丹情结产生的最初原因是,1033年他年芳17岁的爱妻胥氏,为他生子后未满月便病逝于西京洛阳,他伤心欲绝,为了纪念胥氏,欧阳修以洛阳牡丹比喻她的美貌,从此,洛阳牡丹让欧阳修难以忘怀。

  欧阳修以文化人的一腔情怀,将牡丹花爱的深沉和迷恋,渗透到了心灵深处,感悟到了牡丹非同一般。他不但以诗言情,写牡丹诗,更是写出了关于牡丹的专著《洛阳牡丹记》,使其成为我国历史上首部花卉论著,全书分三册,2700余字,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元人脱脱和阿鲁图编撰《宋史》时,将欧阳修的《洛阳牡丹记》收录到《宋史.艺文志》中,更名为《牡丹谱》,受到后人的敬仰,可见欧阳修的《洛阳牡丹记》影响力和魅力多么巨大。

  戏曲从宫廷流向民间,牡丹从民间传入宫廷,这是一个很有意义的交流和互动。

  欧阳修在西京洛阳担任留守推官4年时间,基本很少坐在衙署办公,将大部分时间用于走访民间,向培植花卉的艺人学习,了解牡丹的栽培史,品种花色,管理技术,命名由来,育花环节,防病方法,以及风俗民情等诸多事宜。

  欧阳修在深入细致的调查研究的基础上,所写出接地气的《洛阳牡丹记》,深刻地影响到宋仁宗赵祯对牡丹花的偏爱,影响到了范仲淹、苏东坡、王安石、曾巩、梅尧臣、尹洙、谢绛等同仁对牡丹的认知。

  欧阳修的《洛阳牡丹记》既出,在北宋朝野掀起了一股牡丹崇尚热潮,这是对欧阳修苦心孤诣和竭诚推崇牡丹的慰藉!

  欧阳修在《洛阳牡丹记》里,除了记载魏紫、姚黄、赵粉、豆绿等主要牡丹花品种外,还记述了二乔、梨花雪、金轮黄、冰凌照红石、瑶池春、掌花案等著名牡丹品种,极大地丰富了他的这部花卉著作的内容,天下文章四大家的实力,就是他文化底蕴的体现,北宋文坛领袖的风范与盛誉永在。

  牡丹赵粉

  比欧阳修小30岁的苏东坡,本想在牡丹花上步恩师的后尘,期盼自己也能写出《洛阳牡丹记》的美文来。可是当他在认真拜读了恩师的《洛阳牡丹记》之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认为,或许在文笔上不输给恩师,但他在牡丹的学术性研究上还是个空白,毕竟自己没在西京洛阳担任过一官半职,与恩师曾在那里当过推官、又对牡丹花极深研几,尤其是文学与学术性交融成章,存在不小的差距,所以他放弃《洛阳牡丹记》的书写,是再明智不过的事情了。

  欧阳修并不知道苏东坡有这样的想法,直到朝廷任命苏东坡为扬州太守时,写出《题赵昌芍药》诗作,他才知道高徒因迷恋上扬州芍药,忍痛割爱地回避了他对牡丹花的一片挚爱深情。

  苏东坡的《题赵昌芍药》诗 是这样写的:“倚竹佳人翠袖长,天寒犹着薄罗裳,扬州近日红千叶,自是风流时世妆。”欧阳修读着此诗,背地里用自己的牡丹诗:“蟾精雪魄孕云菱,春入香腴一夜开,宿露枝头藏玉块,晴风庭面揭银杯”作比对,内心里产生了些许的感慨,早在1057年欧阳修任科举主考官的时候,那年参加科考的四川考生苏轼所作《刑赏忠厚之至论》,就毫无悬念地震惊到欧阳修,并当即与副主考官梅尧臣作出著预言:“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后来的事实证明他们的预言是千真万确的!

  欧阳修四月牡丹花神,苏东坡五月芍药花神,师徒俩成了这两种世间美丽花卉的代言人。

  宋太祖赵匡胤的“文能治国,武能安邦”的建国理念的推行,造就了文人辈出的时代背景和环境。宋朝中兴时期,也就是宋仁宗赵祯,宋英宗赵曙,宋神宗赵顼三朝,几乎囊括了宋代顶级的文化人产生年代。他们的名字如雷贯耳,令人敬仰不已:范仲淹、滕子京、王安石、苏轼、欧阳修、司马光、邵雍、苏辙、苏洵、梅尧臣、周敦颐、邵雍、张载,程颐、程颢、黄庭坚、孙觉、秦少游、曾巩、米芾、蔡襄等,迄今依旧在历史的天空放射着中华文化的璀璨光芒!

  可是问题来了,既然宋代同时期有那么多聚集一堂的顶级文化人,为什么出不了一篇像样的牡丹美文呢?

  一天,司马光(《资治通鉴》的作者)、梅尧臣(科举副主考官)和邵雍(“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的作者)开始讨论这个问题,并就此物识写牡丹美文的人。

  他们的着急是有原因的,唐代诗人舒元舆一篇《牡丹赋》,曾名动京城,传颂有加。而自从宋以来到欧阳修时,还未产生能与《牡丹赋》媲美之作。司马光、梅尧臣、邵雍3人一致认为,只有欧阳修能担当此任,因为他在西京洛阳做过几年留守推官,有能力操刀为牡丹作赋,其雄文大手渲染之能事及水准,定能超越舒元舆的《牡丹赋》。

  不辜负文友们的希望和重托,欧阳修开始酝酿《洛阳牡丹记》的构思与写作。

  欧阳修对唐代人诗词歌赋,是很敬重的,他不但崇拜李白、杜甫、白居易、王维、刘禹锡、元稹等诗豪词霸,还多次诵读了舒元舆的《牡丹赋》,他认为这是辞赋中的上品,是文学水平相当高的、百读不厌的好文章。可见要超越他是有难度的,就如当下风靡大江南北的掼蛋,高手过招,比的是格局和智慧。

  欧阳修感到有难度的地方,在于舒元舆的《牡丹赋》文笔优美,跌宕起伏,亦彰亦谐,气度恢弘,生动地描述了牡丹千姿百态的美,细致入微地描述了牡丹盛开期的繁荣景象,象征了杨玉环闭月羞花之美貌。

  欧阳修是北宋文坛的领袖,堪称闪烁光芒的、卓越的文学符号,像璀璨星空里高悬的明月那般耀眼,与王安石、苏东坡、范仲淹等一起,支撑起了北宋牢不可破的文化丰碑,超过了秦汉和五代,为元明清树立了学习的标杆,为往圣继绝学开辟了传承的路径。。

  欧阳修的美文《洛阳牡丹记》,之所以能超越唐代文学家舒元舆的《牡丹赋》,是因为牡丹不仅仅只是欧阳修的欣赏对象,而且更是他与之结为伙伴的真挚情怀的表达。这不是超越一丁点儿,超出了一大节,世人把四月牡丹花神赐予欧阳修,即为佐证。要不是欧阳修妙笔生花写出《洛阳牡丹记》,四月牡丹花神属于舒元舆的《牡丹赋》,没有争议,毫无悬念。

  从李唐王朝推崇牡丹算起,到1911年清王朝的覆灭,长达1300多年的历史更替的进程中,几乎没有一个文化人能像欧阳修那样,如此深爱牡丹,爱到了心灵深处,爱到如同血液流淌在他岁月长河中那般超越的深沉。他的牡丹情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欧阳修的牡丹情结,还在于他将牡丹视为抚慰心灵的良方。在他遭遇人生第一次的凄风冷雨时,一份苦涩之情的流露,是牡丹神奇化解的写照。对于欧阳修来说,再也没有别东西能够替代牡丹的寄托。人与物的相依相存的故事,在古代文化人身上是经常发生的事情,不好计较朝廷的对与错,只能默默地承受。

  宰相肚里能撑船,似乎只有经得起贬谪、流放和惩处,才是古代官员的宽怀大量的表现。不只是欧阳修这样,范仲淹、王安石、苏东坡、米芾、黄庭坚等也都这样。

  1036年距离步入而立之年一步之遥的欧阳修,被贬谪为夷陵令是很冤的,他只不过为范仲淹因直言谏事,宋仁宗把他从参知政事(宰相)贬为宣德太守,为他鸣不平而受到宋仁宗的排挤。

  那是四月牡丹花开的时候,欧阳修在贬谪途中去了洛阳,在他仕途起步的地方,他泪眼迷蒙地观赏着正在盛开的姚黄、魏紫、赵粉、点绿。意念中,娇媚欲滴的四仙子化作了4位漂亮的牡丹姑娘,含情脉脉地凝视他,热泪在她们脸庞簌簌而下,表达了她们对欧阳修遭遇不幸的同情。

  牡丹豆绿

  欧阳修见此情景,破涕而笑,牡丹姑娘们用笑靥如花面献给他,抚平了他无辜遭遇贬谪的悲凉心情,重新点燃了他人生自信的火种,并为他日后东山再起打下伏笔。

  牡丹,国色天香,清代末年的时候被推尊为国花,与现在的国花梅花不相上下,都是金杯银杯大盘点,数一数二的世间爱物。

  巧合的是,这两种顶级名花的花神均被北宋文学家、诗人林和靖、欧阳修所揽撷,并分别留下令人记忆犹新印迹:“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读了这么优美的梅花诗句,你不觉得林和靖才华横溢,把梅花的意境表达到了极致”;“宿露枝头藏玉块,春入香腴一夜开,”看到内涵如此生动的牡丹花诗句,你不觉得欧阳修的牡丹情结独步天下,揽情夺意,斯人与牡丹结下不解之缘,兴味盎然的峥嵘岁月永留人间。

  牡丹有欧阳修以生命咏怀是牡丹之幸;北宋有欧阳修的《洛阳牡丹记》为北宋长脸;中华民族有了欧阳修是永远的敬仰和爱戴!

  (张澜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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