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语有云,“龙头老大”。十二生肖中,龙居第五,远未能做得老大,且隔开座椅排在老虎后。想来是刻意藏龙卧虎、韬光养晦?
乡间有龙王庙,龙王长着鲤鱼一般曼妙的须。显而易见,龙王与水族关系紧密,虾兵蟹将,听命于斯。庙不大,庙里供奉的龙王也不威严(与掌管汪洋的四海龙王相比,无疑小儿科)。油菜花盛开的季节,春水暴涨,鱼们兴奋得直窜。据说,曾有调皮的孩子用绳子系着木雕龙王像的头颈去游春。孩子在田垄上奔跑,鱼们在水渠中冲撞,龙王则在鲜花烂漫中“难得糊涂”,游春很快乐。这样的演绎,很戏剧味,很人情味,皆大欢喜。
讲这则传说时,祖父特别慈祥。那时,父亲在一旁,皱皱眉。我们知道,接下去的教导将是“鲤鱼跳龙门”。
鱼化龙,全凭这一跳,跳过彻底翻身,身价倍增;跳不过,认命吧,乖乖当你的野小鱼。是鱼是龙,凭造化,靠努力。这在当年,在乡间,是最普通不过的励志教育。几乎就在一路“跳龙门”的叨念中,我考上了同样最普通不过的中师。好歹“书包翻身”,也算回应一下“鲤鱼跳龙门”的神话。
龙究竟有没有?龙究竟是什么?这样的顶真其实没必要。科学的背面从来映衬着艺术,艺术鼓吹想入非非。有关“龙”的认真记载,不过是“想象龙”的天真描绘。一句话,龙乃由具物神化、抽象出来的图腾,象征是它最大的功效。
《礼记》:“鳞凤龟龙,谓之四灵。”风水学中,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为“天文四象”。
《说文》:“龙,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
东汉学者王符描述“龙有九似”:“头似驼,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民间有俗语:“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九,泛指多。九子者,众说不一。细究“九子”与“九似”都不外乎“兽”,或说取神、形于兽。两者间还有着某种“疑似”的对应。恐龙时代的印记,在文化层面的集中折射,或许就是这亦真亦幻的“龙”了。因而《广雅》煞有其事地宣称:“有鳞曰蛟龙,有翼曰应龙,有角曰虬龙,无角曰螭龙,未升天曰蟠龙。”红山文化出土的玉龙,新石器时代杰作,玲珑别致,可印证原初的(原型性)龙形象。
《周易》,博大精深,以“象”演“义”。其乾卦寓天,龙在其间出神入化,大显身手。“初九,潜龙勿用;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九四,或跃在渊,无咎;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上九,亢龙有悔;用九,见群龙无首,吉。”世人若能审时度势,了然于心,纵不能飞黄腾达,也可韬光养晦、趋利避害。
龙的典故中,最具诱惑力的是“画龙点睛”,妙笔轻轻一点,壁上的“画龙”即招魂升天,你说神奇不神奇?这不是龙的魔力,而是艺术的魅力!最让人沮丧的是“屠龙之技”,千辛万苦,倾家荡产,学得高招,却四顾茫然,英雄无用武之地。试问世间哪有真龙可屠!
龙,只在神话中,只在传说中。栖居到人间的,只是龙的化身——龙文化。皇帝老儿渴望过把至尊瘾,便自欺欺人,号称“真龙天子”,扯龙旗,被龙袍,坐龙椅,满堂满殿装饰起没有一丝气息的“画龙”。倒是贫家小儿,肆无忌惮,玩过了头梦中遗尿,大摇大摆,被单上“画龙”,生机勃勃。小时候,冬日乡村的一景,便是上场下场晾被子。做母亲的哭笑不得,彼此会意,做了错事的小男孩跟在后面,不敢抬头。
炎黄子孙,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永永远远是“龙的传人”。这“龙”就是民族的钤印,就是民族的“魂”、民族的“脉”。有识之士建议,外文翻译中,中华的“龙”,当与中华的“武术”一般,要直译、音译,非“Dragon”而“LONG”。文化的碰撞,看不见但摸得着。
做着上天的梦,过着地上的日子。因为名字中有个“龙”字,不时被误认为生肖属龙。大千世界,是龙是虫,不重要;于余生而言,不溜须,不逆鳞,顺其自然,最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