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啼鸟客凭栏——从沈周说起
2023-05-24 15:34:00  来源:江南时报  作者:王振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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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门画派,是中国美术史上的重要一环。多人研究,成果累累。吴门四家,更是高峰逶迤,连绵成峰,声名远播,也多有考索。但,为何会在姑苏此地产生吴门画派?为何是沈周开创了这一画派?沈周究竟是怎样的人?他处在怎样的时代环境之中?他的一生行迹如何?孤陋寡闻,挂一漏万,一点浅陋管见,就教于大家。

  时间关系,只能略说沈周所处的时代。众所周知,朱明乘元末的分崩离析,起事于江淮之间,崛起在江南。朱元璋自江南经略四方,逐步建立了统一政权。天下一统之后,朱明经过一番恐怖政治,滥杀无辜,威服四海。所谓元代遗民,其中也有书画中人,如丁原、周位、龚著等多人被杀。当然,最为著名的还是高启被杀,宋濂、刘基之死,胡惟庸案,李善长案,蓝玉案,血雨腥风,白色恐怖,骇人听闻,堪称空前。这一政治高压,万马齐喑,到明宣宗方才大体安定下来,虽然又有边患扰攘,不过总体上国家得以平静。这是当时大的政治背景,它对人的影响是非常巨大的。

  吴门本属张士诚割据之地。当时与朱元璋集团抗衡的军事集团,大的说来,南京之西有陈友谅,南京东来就是张士诚兄弟。刘基判断,张士诚兄弟抱残守缺,并无大志,也无战略眼光。首先解决陈友谅,张士诚畏首畏尾只能做壁上观,朱明完全可以倾注全力在应付陈友谅之后,挥师东下,一鼓作气,诛灭瓮中之鳖张士诚。朱元璋在鄱阳湖大战之后,转身面对张士诚,并非摧枯拉朽,一鼓荡平,而是经过一番酷烈较量,血雨腥风,方才得以搞定。张士诚的最终下场,有人说他死在姑苏,有人说他被押往南京,埋在大香炉之下。但,如此酷烈殊死的对抗,在朱元璋看来,吴地难缠,死心塌地,民心归附仍旧任重道远,必须威服打压,杀一儆百,时刻警惕。大家熟知的吴中四杰,结局之惨,自不待言。就此,沈周在其笔记中都有隐晦曲折反应。天下趋于缓和,经济得以恢复,生气逐步抬头,是在喜欢文墨的明宣宗朱瞻基之后,这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皇帝,这位促织天子是明朝皇帝中糟糕者居多的一个另类。

  江南佳丽地,膏腴天下。人文传统,源远流长。自东吴开始的六朝,到天水一朝的南北对峙,惨淡经营,文人士风,渐具规模。一旦有了机会,环境趋于宽松,就会春风吹又生,生机勃发。李唐气息奄奄,藩镇搅乱天下,五代多在中原纷争,江南有南唐,有钱鏐,较为安定平和。两宋之时,靖康之乱,国家重心再度南移,所谓院体画派,兴盛于南方。蒙元短暂,有力无心,统治有较大漏洞,鞭长莫及,元四家得以有发挥空间。而到了沈周曾祖、祖父、父兄之时,如此传统,得以弘扬、延续。沈周之后,江南东林、复社次第的出现,就是证明。董其昌为之总结,提出文人画之说,虽然他说文人画起自王维、苏东坡等尚有不同看法,但说吴门画派承接元四家,发扬光大,则基本属于共识,没有异议。

  沈周其人,多有言说。他出生于1427年,病逝于1509年,是跨世纪的人物,是大画家,实际上,也是大诗人、大文人。沈周一门自曾祖始,都有丹青经验,书画实践,与王蒙有交往。沈周的《庐山高》,是他送给老师陈宽的生日贺礼。我看沈周生平,写过一篇小文章,是说他与南京的关系。沈周不同于文征明的九次参加乡试考试,不屈不挠,顽强拼搏,他也没有唐寅那样的露才扬己,前期科举顺利,因为被人举报而仕途断绝,仇英出身贫寒,无缘科举,另当别论。沈周一次都没有参加过科举考试,这就很令人敬佩。我们知道,人是社会的产物,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人很难摆脱环境而存在。沈周少年英敏,15岁就能写出令人赞叹的《凤凰台歌》,他是不愿意当官吗?他当一区区粮长有七八年之久,他难道不知道权力的重要?官本位的根深蒂固?他在笔记中,至少有两次提到所谓粮长的“遭遇”,这也足以说明,这一基层芥末小官给他的身心影响之大。

  沈周不走科举,心无旁骛,以书画傲立人世间。但他对科举考试,场屋典故,却非常留心。他的笔记,多有科举考试内容,他对状元吴宽、榜眼程敏政、科场骄子王鏊等多有交往,也并不排斥腹诽,不好说他羡慕,而与这些人交往之多,则是事实。当然,沈周的朋友圈很开放,很多元,三教九流,多有来往。他的交游甚广,也喜欢到处走动。他去世前一年,已经年逾八旬,还到南京访友,与史忠等切磋交流。即使在他去世的上半年,他还去了宜兴,这一倪云林的家乡。

  沈周的画,承前启后,自成一体,有粗沈、细沈之说,山水,静物,吴中风情,平和,温暖,不拘一格,多有评说,不再置喙。他以其自身成就,众望所归,年高德劭,名重一时。在他的带动与影响之下,文徵明追随其后,唐寅、仇英等也受其影响。当然,也有徐有贞、李东阳、王宠等人的大力揄扬,不少追随者的望风影从,画风,地域,烟波渺渺,物华天宝,终成东南重镇,不可小觑。

  沈周与文征明是师徒,文征明是太仓吴愈的女婿,而吴愈就是大诗人吴梅村的曾祖父。我写过《吴梅村传》,吴梅村也是画家,他有《画中九友歌》,涉及到董其昌等人。沈周的夫人陈惠庄是沙溪人,曾属常熟,今归太仓,都是这一方山水田园。沈周学习仰慕的黄公望,不也是常熟人嘛。常熟翁家有彩衣堂,翁家父子都喜欢石田翁,大致也是地缘之亲近吧。

  沈周虽然是一介布衣,似乎没有向北跨过长江,他南去杭州、天台,西到南京,东到不过昆山、常熟。而看其笔记,视野之开阔,人物之众多,议论之明锐,语言之雅洁,非大手笔不能为。他有志怪的雅趣,也有入世的情怀。他对靖难之役,自有看法。即使对夺门之变,他也有曲折表达。他说朱棣、朱升、于谦、徐有贞、程敏政、都穆等,他也说李善长、常遇春,还说宋濂之死,更说三杨。他很少说书画中人,只在闲话中提到过赵孟頫一次,而已。当然,他也说南京三牌楼斜桥的人托生为神策卫人家的家猪之奇闻逸事。沈周对江西人有偏见,他说“江右人多险诈”,不知何故。

本文作者在演讲

  满地落花春结局,一声啼鸟客凭栏。沈周画名太盛,掩盖了他做为大诗人的一面。他写有诗歌,至少有三千多首。他的笔记、闲话上承唐宋笔法,对后世应该也一定有影响。纪晓岚、蒲松龄、袁枚等人看到过石田翁的笔记否?

  真是说不尽的沈启南啊。

2023年5月20日

于姑苏相成区阳澄湖畔

标签:画派;姑苏;朱元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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