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潮 |俞香顺:春好日,挈妇将雏再归家
2021-02-04 09:33:00  
1
听新闻

  文 |俞香顺

  中国人最重视的节日莫过于春节,这是家庭团聚的日子。“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等描写独在异乡、佳节思亲的诗句都很感人。现代交通工具朝发夕至,即时通讯工具更是可以视频连线,这就消解了古代诗歌中这种忧伤的诗意。不过,传统的力量是强大的,中国人还是喜欢回家过年。一年一度的春运是世界上最大规模的人口迁移。

  人到中年,易于怀旧。从感情上,我怀念上世纪80年代乡村的春节。那是一个物资匮乏的时代,过年的时候有好东西吃、新衣服穿、压岁钱拿,小孩子都是欢天喜地的。那时的农村比较封闭,打工潮还没有到来,青壮年劳力都还守着一亩三分地,贫富分化不严重;冬天是农闲时候,就开始排练跳龙灯、跳马灯。这些集体文化活动的“总管”“教练”是村里的长者,他们具有权威性,这可以看出传统的宗族社会、乡村自治的特点。龙灯、马灯队伍走村串乡,带来了欢腾的节日气氛。

  顾树荣 摄

  每年都有人在感叹,年味变淡了。年味为什么变淡?中国社会正经历着巨大的转型。中国传统社会是以宗族、血缘为纽带的,有很多聚族而居的乡村。现在,随着城镇化建设,乡村正在解体;没有解体的乡村,村民也大多外出务工,许多人只有年头、年尾才能一见。也就是说,“熟人社会”正在消逝,而民俗活动往往是以“熟人社会”为基础的,如跳龙灯、舞狮子等等。以前家庭也是大家庭,现在家庭单元都已缩小了,这种大家庭的年味也无从产生了。此外,传统的年味是以农业社会为依托的,以前一到冬天,家家户户就要开始自制年货、自备年夜饭,年味渐渐酝酿;现在物质丰富、物流发达,各种年货很容易就配备了。没有了酝酿的过程,年味变淡也就自然而然了。传统的过年礼仪,这也是年味的组成部分,但随着生活节奏变化了,一些“繁文缛节”也慢慢被舍弃了。

  我觉得年味变淡是社会正常发展的结果,我更愿意用的倒不是“变淡”一词,而是“变化”。我们现在有了新的问候方式,也有了一些新的民俗,这些都是“变化”。春节除了具有家庭意义之外,更有社会意义,也就是加强社会认同、社会归属。旧的“熟人社会”的秩序已然消解,我们如何重建新的秩序、新的年味呢?比如,我们如何让滞留城市的外来务工人员感受普天同庆、人情温暖?再比如,我们虽然已经有小区、社区,但还尚未有成熟的“社区文化”,如何在社区中也显现春节年味呢?年味是一种“观念形态”,其所折射的是“社会关系的总和”。所以,年味根本上是一个社会问题。

  谈谈我自己的过年吧!我自己离开家乡,到南京求学、工作、生活已经32年了。学生时期、单身阶段,春节回家与父母团聚是天经地义。结婚之后,我有了“小家庭”了,问题就来了:回哪个“大家庭”过年?我只有姐妹,没有兄弟,如果我不回家,家里就只有老人,未免冷清。按照中国人的习俗,也是回男方家居多。然而,我太太是独生女,如她不回家,家中也只有老人。为了避免纷争,我们就商定“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我们绝少在一起过年。2007年我女儿出生,新问题又出现了:女儿回哪里过年?幼小的时候,她的生活是由外婆照料的,依赖性极强,所以她跟着外婆走。稍微大一点,有自主权了,就由她选择:是跟爸爸还是跟妈妈?所以迄今为止,我从来没在南京度过春节,我的小家庭也从来没在南京度过春节。这样的好处是免于年货采购之烦以及种种琐事,“两肩担一口”“饭来张口”。双方父母也接受我们的过年方式,也乐于操劳。

  不过,夫妻“各找各妈”的过年方式,弊端在于没有独立性,似乎长不大。而且一去一回都是在耗费短促宝贵的假日时光。综合考虑,我已经老大不小了,我们也该留守南京过年了!不过,这话总是怯怯难于向父母出口。

  今年防疫形势严峻,国家提倡“原地过年”,避免大规模人口流动、增加风险。我半个月前就给我妈打了一次电话,弱弱地委婉地说春节“可能”“也许”“恐怕”“大概”不能回家过年了。两位老人家每天晚上端坐着看新闻联播,深明大义。我想,他们内心应该是有点失落的。我终于可以实现在南京过年的“夙愿”,可又何尝没有一点失落。一方面,想不到机会是在这样一种大形势下降临的;一方面,父母年事已高,我却不能让他们享受天伦之乐。惟愿春暖花开,一切无恙,我一定择日挈妇将雏归家一趟。

  接下来呢,我就要手忙脚乱地准备年货了,有点小小的憧憬、激动呢!

  (作者为南京师范大学新传院教授)

标签:春节;文化;熟人社会
责编:李芸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