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湾记
□ 孙平东
晨雾漫过田埂时，那层朦胧总像谁不小心泼洒的牛乳，把整个村子裹得一团温润。孙湾村就浮在这片白雾里，像一枚被晨露润透的青枣，挂在灌南城往南3公里的地方，南去新集镇不过5公里，却像隔着层磨旧的纱，把尘世的喧嚣滤得轻轻浅浅。
靠近盐河的那条主干道，是孙湾连通外面世界的筋骨。法桐树在路两侧站成两列，树干笔挺得像村里汉子的脊梁，巴掌大的叶子层层叠叠，把夏阳滤成碎金，落在柏油路上，晃出细碎的光斑。春日里，新叶裹着褐红的芽苞钻出来，嫩得能掐出水；到了盛夏，浓荫能遮半条马路，赶车的人路过，总爱停在树影里歇脚，听树叶沙沙地和盐河的流水应和。这条路串起了孙湾的朝朝暮暮，往南5公里是新集镇的集市，朝北3公里是热闹的县城，汽车载着新鲜蔬菜往县城跑，电瓶车铃叮当响着从集镇捎回糖果，法桐树的影子在车轮下忽长忽短，把日子织得有声有色。
孙湾人是最不肯让日子闲着的。天刚蒙蒙亮，田埂上就晃起了身影，荷锄的汉子踩着露水往菜园去，裤脚沾着的草叶上还挂着星子；婶子们挎着竹篮去摘豆角，指尖划过藤蔓，晨露便顺着豆荚滚进泥土里，给土地喂了口清甜的水。新式小洋楼在村道旁挨挨挤挤地立着，红砖墙映着日头发亮，门前大多围着雕花铁栏，栏里栽着月季和冬青，有的还摆着石桌石凳。傍晚时分，街坊们搬个小马扎坐在楼前，摇着蒲扇说庄稼事，笑声能漫过半条街。墙根的杂草都被拾掇得干干净净，露出青石板铺就的小径，走在上面，脚步都轻快几分。
收稻子的季节，村子会变成金色的海。大型收割机在田垄间往来穿梭，轰鸣声响彻原野，谷粒顺着输送管涌进布袋，沉甸甸的饱满里裹着整个夏天的阳光。晒谷场上，家家户户铺开竹匾，金黄的稻粒在阳光下翻涌，风过时扬起细碎的金粉，连空气里都飘着谷物的甜香。田埂边的水渠常年通畅，水泥抹得平平整整，水流淌过时哗哗地唱，浇得两岸菜畦油绿发亮，黄瓜顶着嫩黄的花，辣椒垂着红玛瑙似的果，远远望去，像给村子系了条五彩的围裙。
暮色是村西头的河送来的。河水淌得极慢，像怕惊动了岸边捣衣的妇人。夕阳把水面染成蜜色，归巢的鸭群划出一道道金线，最终都融在渐浓的暮色里。炊烟从各家屋顶升起，笔直地竖一会儿，忽然就软了，懒洋洋地趴在树梢上，和晚归的麻雀挤在一起。有人扛着农具往家走，裤脚卷到膝盖，沾着泥却笑得敞亮，遇见街坊便停下来唠两句，说今天的玉米又长了寸许，谁家的新菜苗出得齐整，话音里全是掩不住的欢喜。
后来我走了很远的路，见过比田埂宽的马路，比村河长的江河，却总在某个瞬间，被一阵相似的风、一缕熟悉的香拽回孙湾。原来家乡早已融入了我的骨血，它是法桐树下的斑驳光影，是菜畦里的鲜活绿蔬，是暮色里那双沾着泥土却握得住日子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