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流转如运河水,悄然漫过军旅与归途。又是一年八一,即将迎来第98建军节,我已脱下军装五载。案头那帧27年前兵之初的全家福静静躺着,龙年腊月的记忆忽然漫上来——回乡陪父母过年,竟在运河畔撞见了时光里的自己。
泗阳老城的腊月,阳光带着清冽的甜。古运河穿城而过,冰面下暗流涌动,像极了藏在心底的念想。就在河畔石阶上,我遇见了泗阳县摄影家协会主席徐贻林。他鬓角染了霜,圆圆的眼镜后目光依旧温和,身影熟得让人心尖发颤——分明是高中时调去县团委做宣传的徐老师。
“徐主席,您还记得1999年12月,去武装部拍送兵照吗?”我声音发紧,像叩问尘封的门。
他愣了愣,随即点头。我喉咙发堵,追着问:“那您记得给新袁中学一个去江苏武警的新兵拍过全家福吗?我是您学生啊!”
镜片后的眼睛亮了亮,又泛起犹豫:“快三十年了,照片怕是早湮没了。”失望漫上来时,我仍攥着一丝念想——那组照片,是我二十年军旅里反复描摹的梦。
1999年12月18日的清晨,天还浸在墨色里。我穿着簇新的军装站在武装部门口,寒气从胶鞋底往上钻,心里却燃着团火。送行的人潮里,父母眼睛红得发亮,大姐二姐抱着襁褓里的外甥女,小丫头们瞅着我这身橄榄绿,懵懂地咂着嘴。人群中那个举相机的身影晃过来,三十岁上下,圆眼镜在晨光里闪着光——是徐老师!
“徐老师!我是您学生!”我冲过去喊他。他笑着拍我肩膀:“去了部队好好干,给家乡争光!”见我们一大家子围着,他举起相机:“来,拍张全家福。”父母站在我两侧,姐姐姐夫们排开,我立在中间,胸前的红绸带像团跳动的火。快门响时,我怎会想到,这瞬间会成军旅生涯里最牵念的帧。
新兵连的泥浆、军校的夜读灯、西北戈壁的押运路、东南密林的巡逻线......二十载攒下的照片能铺满整个房间,偏缺了这张兵之初的留影。
每次过年回家,看着父母眼角添的皱纹,总想起那天他们送我离家时的泪眼婆娑,抬望眼,仿佛就能够母亲送别时,转身拭去的不舍的泪,眼角仍留下的道道泪痕,多想再看看那时他们年轻的模样,每每看着眼前满头花发渐渐老去的父母,心中有着一种越发强烈的期待,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够找回当初的留影。这念想,竟随岁月疯长。
大年初六的午后,手机突然“叮”地一声。徐主席的微信对话框里,躺着两张泛黄的底片扫描图。“你看看,是不是这两张?”
我指尖发抖地点开。画面里,父母站得笔挺,姐姐怀里的外甥女还叼着手指,而我,没戴军衔的军装裹着青涩,眉眼间全是要去闯世界的昂扬。二十七年时光突然倒流,那天的寒气、父母的絮语、军车启动的鸣笛......全撞进眼眶。眼泪砸在屏幕上,晕开的水渍像片小小的海。
“是!就是这两张!”我几乎是吼着回复。
几日后的清晨,快递员叩门。拆开包装,装裱好的照片躺在绒布上,玻璃擦得能照见人影。照片里的人笑得那样真,仿佛下一秒就要走出来,拍着我肩膀说那句"好好干"。
原来有些等待,真能跨二十七个春秋。就像徐老师按下快门时,未必料到这帧照片会在多年后,让一个退役老兵哭得像个孩子。
龙年的春天,我不仅找回了青春的剪影,更接住了时光递来的暖。脱下军装的日子淡如流水,可每逢八一,案头这张照片总在提醒我——有些荣光,穿在身上是铠甲,藏在心里,便是一生的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