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年代
供销社的糖果纸
贴在土墙的记忆里继续斑斓
赤脚医生的铝饭盒
还温着某个夏夜
我们用麦管吸吮
汽水瓶里的银河
露天电影的散场路上
手电筒光柱交织成蛛网
物价标签在代销点橱窗脱落
长成如今摩天大楼的钢筋骨架
月光在搪瓷缸底明亮
录像厅二毛钱的欲望
在前排位子上提前发酵
依稀听见粮站过磅的叮当
20世纪80年代印象
稻穗垂首丈量土地
碾盘村的蝉蜕钉在槐树皮裂口
绿皮火车喷吐着煤渣与叹息
将我们如散落的谷粒般卷走
未完成的雕塑已移至别处
倒班表在月光下陪伴过孤独
攥在手心的粮票遗忘箱底
露天卡拉OK震碎星空
录像厅的雪花屏里
香港女郎的红裙褪了色
老槐树与村姑
老槐树洞里的玻璃弹珠
反射着童年的角度
想蹲下寻找时
发现膝盖已难以弯曲
代销点柜台后的姑娘
如今抱着孙子打麻将
当年递来的汽水瓶
体验舌尖的首度炸裂
拖拉机报废在河堤
长满无人摘取的蒲公英
只有碾盘村的落日
仍按时收走老庄的影子
最长久的流感
赤脚医生家的樟脑味
是懵懂初恋的防腐剂
她打针时垂下的辫梢
掠过我发烫的疤痕
她嫁给粮站会计
陪嫁一辆永久牌自行车
我将体温表摔碎在田间
水银珠滚进沟渠里
祝愿她幸福长久
再次遇见却是告别
充斥消毒水的味道
葬礼上播放的《甜蜜蜜》
是最长久的流感
出息与出路
塘沟镇文化站的霉味里
我用演算纸包住渴望
包住偷来的火种
煤油灯熏黑的蚊帐内
牛顿定律与萤火虫共舞
高考前夜的暴雨中
公式在漏雨的屋顶游弋
当录取通知书抵达碾盘
整个老庄开始相信
知识能兑换粮票
猪肉的香味
食品站的铁钩闪着寒光
肥膘厚度丈量着年景
母亲数出三张粮票
换回端午的油腥
砧板上的讨价还价
惊飞了待宰的公鸡
我们蹲着刮猪毛时
讨论霍元甲的功夫
油渣在锅里跳舞
父亲抿着散装白酒说:
“今年要盖砖到顶,最好有石盏脚”
打台球的少年
供销社后院的黄昏
总在“的确凉”上倾斜
用滑石粉擦杆头的少年
瞄准三号球就像瞄准命运
隔壁录像厅传来枪击声
香港黑帮正在火并
输掉最后硬币的人
突然掀翻整张球桌
碎啤酒瓶的反光里
看清生活的边角料
老板提着扫帚追打时
蝉鸣淹没了塘沟镇
露天卡拉OK
晒谷场拉起汽灯时
飞蛾开始举行典礼
破音箱淌出甜腻的溪流
村长女儿在唱十五的月亮
踩到麦茬的舞步
让月亮笑出缺口
二毛钱硬币落进铁罐
溅起一片喝彩的蛙鸣
某个穿喇叭裤的青年
突然吼起黄土高坡
汽灯突然熄灭
有人趁黑揪一把
邻村姑娘的发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