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运河古镇平望,是我的家乡。古镇四河汇集,独特的地理位置,酿造出了一道道带有水乡印记的人间美食。
漫步于烟火气盛的老弄堂,有一股味道,或许会在不经意间与你相遇。喜欢的人,念念不忘;不喜欢的人,躲闪不及。那是颇有争议的美食——钱氏臭豆腐干。争议,无非在于它的味道。闻起来奇臭无比,吃起来香糯可口。
钱氏臭豆腐干,在平望古镇,堪称小众美食。小众到似乎上不了什么台面,只在小摊上叫卖。但或许,也因其原始的销售方式,成就了这款臭豆腐干,让其“臭名远扬”,家喻户晓。臭豆腐干在我国是有着丰富文化底蕴的休闲小吃,距今已有千年历史。各个派系的臭豆腐干,都保留着各自的地方特色。钱氏臭豆腐干口感温润酥软,风味独特,属于典型的江南水乡特色。
或许您并不十分清楚钱氏臭豆腐干究竟为何方神圣,但想必一定吃过。只要一细说,定会异口同声,连连称道:“哦,她家臭豆腐干啊,晓得晓得,好吃好吃!”钱氏臭豆腐干由镇上一对母女独家经营,口味浓醇,唇齿留香。这对母女非外人,正是我的平望奶奶和姑姑。因姑姑随平望爷爷姓,我就专管她家卖的臭豆腐干叫做“钱氏臭豆腐干”。钱氏臭豆腐干口感和制作工艺独一无二,我们曾劝说姑姑去注册个商标。但姑姑总说,她家臭豆腐干制作方法早已是公开的秘密,街头巷尾无人不晓。确实,这一口“臭”,时不时撩拨味蕾,早已深入人心,占据臭食中的“C位”。感兴趣的街坊邻居曾跃跃欲试,却始终做不出钱氏臭豆腐干的味道。钱氏豆腐干,自有独到之处。
每天下午三点左右,姑姑出摊。最初的设备为煤炉,后更新为煤气灶。摊位摆在北大街和南大街交汇处,亦是戏馆和中木桥堍交汇处。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去平望,必去南大街和北大街。两条街都属繁华街区。平望戏馆、平望中百、新华书店、国营药店、新时代照相馆及琳琅满目的小商铺都坐落于此,人流量极大。一块块嫩白的臭豆腐干胚子,一下油锅,密集的油花四起,上蹿下跳。顿时滋滋作响,汇入街角的人声鼎沸里。在热油的包裹后,于翻滚鼓胀间,逐渐变成诱人的金黄色。外皮松脆,内里嫩滑的臭豆腐干捞起后,静置于滤网上。用牙签戳一块,蘸一点辣中有甜,甜中生香,说辣不辣,说不辣还真有点辣的平望辣酱,一口咬下去,鲜美的汁水充斥口腔,满口生津,沁人心脾,多巴胺都被激活了。老吃客们三天两头跑去购买,装入马甲袋,拎在手心里,一路悠哉游哉,一路醇香四溢。回去搭点花生米和老酒,这属于古镇人纯粹而简单的幸福。姑姑做臭豆腐干,并非无限量供应,通常供不应求。食客们只能带着遗憾,明天再来。为确保万无一失,食客们使出妙招,隔夜打预订电话,明天绝不落空。现如今网络信息时代,钱氏臭豆腐干自然成了网红小吃。驱车百公里,只为那一方匠心独具的臭干,那也是常有的事。若逢节假日,微信群里订单爆满,都来不及做,只能邀来亲朋好友帮忙打下手。
钱氏臭豆腐干经久不衰,并非得益于科技,而是老老实实遵循古法制作,是纯纯正正的“老法头臭豆腐干”。它的制作,离不开一缸老卤。老卤从我平望奶奶手里横空出世,由她豆腐坊工作的大佬亲自传授,姑姑那会不过二十出头。老卤的灵魂食材,令人意想不到,竟是一根根粗壮的“戳粒枝苋菜梗”。若少了它,则清寡无味。这些苋菜梗,并非来自大菜棚,而是来自方圆十几里,我奶奶的乡野菜园。苋菜,都是自己冒出来的,十十足足的野生货。东一棵西一棵,不施任何农药和化肥。任凭风吹雨打,味道清香浓郁。即便苋菜老了,奶奶也不拔去给猪吃,而是任其历经生命循环,籽儿落地,来年越长越多,长成满满的一垄垄。
每年苋菜梗成熟季节,姑姑专程来到我们乡下,采集苋菜梗。回去将苋菜梗掐头去尾切段,放入一口存有开水的大缸里,按一定比例,投入煮熟的老笋头、生姜、尖辣椒等新鲜食材。冷却后密封缸口,摆放露天。缸内食材,集天地日月精华,随自然变化进行腌制和促进发酵。等卤水变成绿色,变得浑厚,掀开封口,细品其味。过于清淡,则洒落盐花;不够鲜香,则抖入味精。下手要足够谨慎,否则容易破坏固有味道,那便弄巧成拙了。老卤的鲜香,贵在保持食材本身的原汁原味。
卤豆腐干,也大为讲究。选择的豆腐干,质量要上乘。姑姑家通常选用经验丰富的盛泽老师傅亲力亲为制作出来的豆腐干。将老卤的汁水浓汤过滤后,放入豆腐干,浸泡浸透,再拿出来滤干,方能开炸。过滤后的残渣,可回炉进缸,作为老卤继续使用。看似简单的制作过程,每一步都需把握得恰到好处,这样制作出来的臭豆腐干才臭中带香,香中带甜,让人欲罢不能。
姑姑卖臭豆腐干,没有门店。但人间至味,往往潜藏在街巷锅边。那带着乡土气的“臭”,实则是岁月沉淀的香。如今,姑姑已然步入花甲之年。前几年,她又重做了一缸卤汁,一如既往老底子的味道。尝一口,不仅解口欲之馋,亦能解思乡之愁。
炎炎夏季,来方闻起来臭烘烘,吃起来香喷喷的钱氏臭豆腐干,清热祛湿,健脾和胃,何乐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