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丙奇|忽左忽右
2025-07-04 10:55:00  来源:江南时报网  作者:徐丙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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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开窗户,玻璃上的水珠轻盈滑落,清新的空气“倏”地涌进来,扑着脸钻进鼻孔,凉飕飕、滑溜溜的,恰似含着薄荷糖的嘴巴吸了口凉气,地面上湿漉漉的,小水洼反射着光亮。这是拉萨雨季惯见的日子,在空气散发着燥热、街灯亮起时迎来夜晚,又在夜雨无息、小草挑着水珠时开启清晨。

  我喜爱雨,自小便刻进了骨子。那时的雨季似乎格外漫长,天空灰蒙蒙、阴沉沉的,仿佛要将村庄田野碾碎,雨三天两头就来,紧一阵慢一阵,没完没了,下得沟渠河塘、巷道村口到处是水。如果接连几天降雨,大片水田很快就会变成汪洋,稻苗闷在水里,河边的菜地也积满了水,豆角、丝瓜、黄瓜的架子都浸在水中。蜗牛爬上架子,紧张地观察着水情,菜地的围埂和架子下的土垄早已被雨水泡烂,地里的积水与河水连成一片,鱼虾自由进出,性子急的黑鱼甚至会蹦到路上,“犒劳”愁眉苦脸的庄稼汉。

  对于我们这些孩子而言,这样的雨天十分讨喜,“你下你的雨,我玩我的水”,压根儿没有危险意识,也不在意雨大雨小,甚至专挑大雨时开溜,就像长大后看了言情小说,急切期盼一场邂逅。我们个顶个都是玩水高手,尤其喜欢顶着雨到河荡里玩耍,扎猛子、摸鱼虾、掏鸟窝,各展所能,玩累了就溜进附近的菜园,像拿自家的东西一样,摘点西红柿、黄瓜。雨大得实在睁不开眼时,便折个荷叶游到浅滩,把脖子往水里一缩,只留个头在水面,再把荷叶罩在头上,比划着戳俩窟窿用来看东西,然后就傻愣愣地待在水里,看着雨点砸进水面溅进水花,听着雨点击打荷叶一阵紧过一阵的哗啦声,若有所思又若无所思,回家的闪念也被砸得无影无踪。

  长时间泡在水中,肌肤会变得麻木。孩童时如此,年长后亦是这样。昨天晚上,不知何故,手面奇痒无比,手指换着挠、手背贴着搓,都无济于事,又找不到药物,恨不得把手剁掉。情急之下,把双手浸泡在冷水中,水冷刺骨,手面渐渐有了麻木感,待之消失就换水,如此反复。为了节水,我计算了下时间:手背与手腕近乎垂直,水量刚好漫过手背,水温不再冰冷且感觉舒适时,约需5分钟;水量漫过手背一指,如此约需18分钟。这是近乎神经质的行为,水换来换去的,手伸进伸出的,像极了曾经自由进出菜地的那些鱼虾。水量仅多一指,时差三倍以上,能否节水不得而知,但效果明显,这般折腾下来,手真的不痒了。

  至于效果背后的作用机理,我不想探究,姑且将之归结为麻木。这种麻木源自小时候挑战玩水危险的无知,源自顶着荷叶看雨听声的美好,也源自大人看着洪水时一脸的惊慌焦虑。这种麻木是在村庄里自然滋生的,身在其中,习以为然,就像在课堂上得知北京是首都,还以为也是个村庄一样。那时,我们的认知都附着于村庄的样貌和日常,破旧的茅草房,一年到头的农活,吃的东西家门口基本都见过,家禽、牲口、小狗小猫之类的是咿呀学语时的天然教材,即便洋火、洋油、洋布这些带着“洋”字的用品,也只是叫法而已,不觉得有多高级。那时,我们连县城都没去过,想象力已然麻木,对于北京是不是一座城市,问题不在于想没想过,而在于根本没有想的本能。后来虽然知道了,但仍没有通彻的感觉,直到突然回过神来,“首都首都,‘首’是第一,‘都’是都市,那北京不就是座城市嘛,而且排名第一啊!”在那个瞬间,一下子有了大彻大悟的畅快,血液涌上脑门,头皮发麻,脸上发热,浑身不自在——“真是太蠢啊!”恨不得钻进黄鳝窟里再也不出来。

  一种平衡被打破,另一种平衡就会随之生成。年少岁月如同在晨昏线上的行走,黎明在前,暗夜在后,为了一个接一个的平衡,我们都在被动疾行,走过城市旷野、山川星辰,却走不出内心麻木的阴影。记忆渐渐模糊,慢慢凝固,从黄海之滨到雪域高原,珍惜忙碌的时光,更珍视昙花一现的闲暇。身子斜靠着沙发,半眯着眼睛,让思绪在无尽的草原、连绵的雪山、成群的牛羊和蓝天白云间自由翱翔,纵然片刻,也若时间停滞、灵魂出窍。若是午后,阳光照进玻璃,穿过绿植的缝隙,形成一束束光亮,轻轻挪移着,浮尘穿梭飞舞其中,宛若无数生命在奔波不息……我会盯着它们陷入迷思,过往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似乎也看到了行程终点的标识。在这里,我若浮尘,越安静越好;在远方,我若游子,越淡然越妙!

  远山依旧那般静谧,近树依然那么葳蕤。就这样漫无边际地瞎想,想着想着,心里竟起了微妙的变化,仿佛雨后雪域草原上的那些不知名的花草,密密麻麻,从天边汇聚而来,又不停地向天际飘移,一种感觉到了却又难以言表的情愫油然而生,像滴落在宣纸上的墨汁慢慢地洇开,又像最初落在地上的雪花瞬间消失,脑袋像要炸裂,整个身心仿佛不属于自己了。在今生,记忆是一种怀念,越绵亘不绝越美妙;在来世,生命是一种放逐,越是远离就越是眷念!清醒过来时,泪眼模糊,一缕凉风吹过,带着丝丝苦涩。

  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心境,该怎么消受呢?收拾下房间,洗洗冬衣后,倚着床头板,半拥着被子,听听音乐,看看闲书,自是另一种美妙。

  有点忽左忽右,像极了这里的雨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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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张睿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