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波|轮船码头
2025-04-29 21:56:00  来源:江南时报  作者:王海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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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船码头

□ 王海波


  轮船码头在斜港河边,是我小时候唯一的去处。夏季和伙伴们在码头上、丰中桥上跳水游泳,整个暑假的下午全泡在河里;冬季在河边滑冰,河里的冰特别厚,不担心掉进河里。河上船只如梭,我爬上停靠码头的轮船载水,一个猛子到河对岸,探出头来吸口气,再沉到柴根下摸河虾,摸河虾是我们的乐事。

  摸河虾宜在夏秋之际,水草似露未露、砖头石块若隐若现时下水。我也算摸河虾高手,在柴根下或码头的石头缝隙里慢慢摸索,感觉有虾就迅速合拢双手扣住,将虾丢入腰间备好的小鱼篓,用新鲜水草盖住,保证虾的存活。上岸时鱼篓里也有不少的河虾,然后拎到亚辉家,亚辉会约大兵一起来吃鲜美的河虾。亚辉家没大人,自由自在。有时大兵也不空手来,他会带几只鸡蛋过来炒炒,鸡蛋是大兵从轮船码头门口堆放的鸡蛋笼空当里用小手夹出来的,他的手小,只有他能夹到,他不是汪曾祺笔下的陈小手,大兵姓唐,他是唐小手。

  空气中混杂着生活的烟火,弥漫着河水的腥气、煤炭燃烧的气味,这是码头独有的气息。

  轮船缓缓靠岸,溅起层层浑浊的水花。船上人把粗壮的缆绳熟练地抛向岸边,稳稳地系在巨大的铁桩上,铁桩锈迹斑驳。他们抛掷缆绳的动作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码头上,人声鼎沸,各种方言交织在一起。挑夫们光着膀子,黝黑的肌肤上汗水闪烁,他们扛起沉重的货物,脚步坚实有力,在狭窄的跳板上如履平地。

  我常在轮船码头边玩耍,捡着那些打磨得光滑的石子,与伙伴们向河心扔去。轮船不来,我们会在轮船码头旁边的旧木船上玩,爬上废弃的旧木船,假装狭小的船在行走,顺着河流漂向远方。我们扮演水手,不懂航行的目的在想象之外的地方。若干年后,我多次回到家乡,每次路过这里,看见河水依旧北流,可码头早已面目全非。

  儿时的轮船码头已完全消失,我似乎忘记轮船码头的存在。余晖洒在河面上,照见了河水的清澈。河边杂草丛生,却绿意盎然,眼前的景象,又何尝不是一种新生?那些在码头上发生的故事,如同夜空中闪烁的繁星,触动了我对过去的回忆。河水不言,教会我理解消逝的意义,它带走了码头的喧闹,也带走了我的往昔,所有的故事已沉入河底,任由泥沙一层层覆盖。在时代的洪流中,轮船码头连一块残旧的木板、一颗生锈的铆钉也找不见,被尘世的橡皮擦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有。这个曾经承载着轮船、货物、旅人的悲欢,连接远方与故土的节点,好像一个被遗忘的梦境,连最细微的印记都不曾留下,消隐于光阴的褶皱中。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轮船码头没有轮船停靠了。公路及新型交通愈发达,轮船就失去了优势,码头渐渐退去。先是船班减少,后来最后一艘轮船鸣着落寞的汽笛,缓缓驶离轮船码头,再也没有停留。原先磨得发亮的跳板腐朽断裂,剩下几根朽木斜插在淤泥里,当年系缆绳的铁桩,爬满了藤蔓,像被时间钉在了原地,化作无声的寂静。我想,这也是一种放弃。放弃有什么不好?放弃意味着新的开始。轮船码头的实物都不在了,换为另一种形式的存在,因为有些存在,本就不需要物质的凭据。

  垂柳的倒影抚平了往事的涟漪,我久立于空荡荡的河岸,望着流淌的河水,有种突如其来的感叹与感伤。轮船码头宛若一本被水浸湿的旧书,字迹模糊却依然能触摸到它的纹理。我仿佛看见儿时的自己站在船舷边,正准备一个猛子扎进光阴的深潭,这潭水映照着过往,也映照着现在。或许人世间的告别都是另一种相逢,在生命的河流里,永远有一个码头停泊着,等待每一个怀旧的灵魂靠岸,在某个相似的黄昏,在某个似曾相识的浪花里,在某个突然涌上心头的温热回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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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