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年听到有昆曲人过世,往往无语,甚至有些麻木。
甘纹轩先生走了,我愣了下,却不知说什么好。
记得顾笃璜先生过世时,我写过一篇短文,题目是《一个时代落幕了》,文章开头说:自湘昆元老李沥青去世之后,又有张继青和古兆申离世,前天,顾笃璜先生又走了……
之后,又有几位昆曲前辈去世,也因为这,几次跟汪小丹老师说,什么时候您来上海,带我去看望甘纹轩先生。可是,这个愿望始终没有实现。如今,先生西去,我的心愿便成了永久遗憾。
甘家之于昆曲的地位,业内无人不知,我的昆曲之路,最早采访的对象就有甘家大院。就想什么时候能请先生来我的工作室坐坐,举办一次小型的曲会。
2013年3月17日,终于有了一个机会,先生在汪小丹老师陪同下,偕同笛师王建农还有香港城市大学的郑培凯、鄢秀夫妇,加上几个昆山曲友,陆续来到巴城老街我的工作室。显然,因为先生的到来,曲友们都很兴奋,也都想唱几句,好请先生指点。
开头是《荆钗记·见娘》的“江儿水”,唱完后,汪小丹老师说中规中矩,先生则笑盈盈地说:“年轻人唱(昆曲),真好!”
接着是《长生殿》的“小宴”和《牡丹亭》里的“山坡羊”,朱依雯的《佳期·十二红》。
先生聆听至此,说,“小时候,(家里)我最小,不成才,见了父亲要逃的,父亲见了就拉我们拍曲唱曲!”
汪小丹也说,“外公(甘恭三)见了就抓(唱昆曲),都怕的!”
是啊,甘家大院是属于昆曲的大院,在这里,所有的人不但要会唱昆曲,而且一定要唱到甘恭三先生所要求的境界才行。
“最小”的甘纹轩先生,虽说要“逃”避父亲甘恭三,不过是说笑而已,其实她是清曲唱得最好的甘氏后人之一。
我就说,老师唱一曲?
先生依旧笑盈盈地说:“(我)在上海曲社,只带耳朵不带嘴,不唱的。”意思是不唱了吧。
事先准备了张充和的肖像,就在电脑里放出来给先生看,说,我们用昆曲来庆贺张充和先生百岁寿辰,好不好?同时示意王建农,老师会心擫笛,孰料,笛音才起,先生就唱了——
没乱里,春情难遣
蓦地里,怀人幽怨
……
后来在柳继雁先生家,也出现过这样一幕:我请她唱,没回应,后来朱依雯唱《牡丹亭》之“懒画眉”,事先也没说,老师就跟着一起唱了起来——
昆曲是融化在她们的灵魂里流淌在她们的血液里的,只要有昆曲的纹丝韵起,就会不自觉地随之流淌。
春雨淅淅沥沥,润物无声。纯粹的清曲,无一丝烟火气的清曲,源自甘家大院的清曲,在工作室的小院里婉转缠绵,春情缱绻。
檀香袅袅,清韵悠悠。小院安静下来,老街安静下来,曲友们安静下来。
大约还是第一次听这么美的昆曲吧,鄢秀说,回去学昆曲。又说,把手机铃声换成昆曲!
最后曲友们一起合唱《玉簪记·朝元歌》。
长清短清,哪管人离恨
云心水心,有甚闲愁闷
……
果然冰清玉润
长长短短
曲唱从下午3点半开始,一直到5点。
当天日记说,先生清唱,果然冰清玉润,此乃“绝版的享受”。
不错,一个时代落幕了。想到这句话,就莫名地悲哀,悲哀而至于失落,无语,甚至麻木。
好在,“那个时代”的大美,如甘纹轩先生,极致雅韵,冰清玉润,风韵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