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姜堰乡下,童年时的正月十五仿佛还在眼前。
一般也才刚刚开学,浓浓的年味还在我们身上,顽心一点儿没收呢。十五这天一放学,回到家,书包一扔第一要事便是扎麻簖。找来根长竹子,用齐草绑在上面扎成火把状,把小炮仗塞在草肚里,然后在草把头上浇点火油,一支上等麻簖就算做成了。扎麻簖是为了炸麻簖,草草吃完夜饭,就疯了一样奔向田野,开始闹元宵了!我们扛着那点燃的麻簖在自家菜地或麦田里奔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喊:“正月半,炸麻簖;捡了个豆儿,秤了三斤半;爷爷秤给奶奶观,奶奶秤给爷爷观,粮囤子今年往上窜。”自己当然晓得那小炮仗藏在麻簖里的哪个地方,却故意走到邻家孩子面前问:“大二头,你望望我这个麻簖,火咋不大?”老实的二头也就回过头来望,只听啪啪几声吓得他直叫,炸飞的灰烬迷了他的眼睛。回过神来的二头,也不是省油的灯,直接拿他手中的火把朝我捅来,害我烧了裤子或是摔个跟头。战斗常常在哭声中结束。但乡下的孩子从不记仇,点燃第二个麻簖的时候又开始一边说笑一边闹了。早春的气息在田野里蔓延开来,满地奔跑的孩子直到把自己的衣裳弄得湿透才肯罢休。
孩子们炸完麻簖,大人们也粉墨登场了,他们的节目是放洋灯。洋灯在一两天前就开始扎了。先是用齐草做骨架,用较薄的红纸糊成一个大大的筒状;再用麻竿儿做支架,下面吊着浸满煤油的纱头,一盏洋灯便大功告成了!大人们通常会找一处空旷的田野,洋灯由两个大人掌着,另一个人负责点火,浸了油的纱头燃起了大火,热空气很快撑满了洋灯。大人们慢慢松开手来,于是洋灯在人们的欢呼声中冉冉升起,载着对新年的希冀越飞越高,也渐行渐远。那个年代,一个生产队也就放三四个洋灯。浑身是劲的年轻人,能跑上几里地去追洋灯。有一年,追洋灯还追出了笑话。那个德富一不小心一脚踩入人家粪坑里,弄得浑身臭气熏天,被二奶奶操根扁担追得满庄跑;还有德全他们几个为抢洋灯和河北的“花棉袄儿”打起架来,一直闹到半夜,碰上喝醉了酒出门来的老支书一声大吼,闹腾的几个这才作鸟兽散,各自归家了。洋灯还在天上飞着,玩累了的大人小孩已然入了梦乡。
正月十五是乡下最后的年味,闹元宵说的也就是这个意思。可如今的乡下,你再去看看,早已见不到这样的闹腾了。谁还会点着麻簖在田野里奔跑?谁还会在乡间的小路上,三五成群地去追空中飘飞的洋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