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若江:江南人心中的诗和远方
2021-03-14 12:25:00  来源:江南时报  作者:庄若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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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居易说“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韦庄说:“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江南之美,江南之魅,生活在江南的人最知道。

  江南的小桥流水人家

  一直以来,早想写一本关于江南的书,不是纯理论,但有理性的思考解读,有研究和观点;也不是纯粹散文,但须有诗情画意和文学的张力。一向认为,江南文化的学术之旅应该是一场令人愉悦的“美”的旅行,不是外加的科研项目,没有恁多刻板要求,随心纬文却不虚妄飘渺,更贴合于学术追求真谛的本性。

  “诗性”似乎是江南独有的特征,是一个人富于尊严而又美好生活的概括,也是源于内心的所有向往追求的不竭动力,所以将其定为本书主旨。因此,不希望任何单调乏味的文字都会辜负江南。所以一开篇就这样甚至有些任性地盛赞了江南:

  在华夏民族的生息区域,这是一片神奇而充满魔力的土地。历史学家说她“悠久”,地理学家说她“温润”,语言学家界定的关键词是“吴语”,气象学家总结的气候特征叫“梅雨”,而美学家们的评价是“诗性”。在经济学家眼里,她是“富庶”与“繁华”的代名词,而在文学家、艺术家看来,她就是诗词歌赋、画山绣水,就是说不完道不尽的风花雪月;在历代统治者眼里,她是朝廷源源不断的财赋,是“苏湖熟,天下足”的大粮仓,而在平民百姓的心中,她则是人世间无可比拟的宜居天堂。

  她的名字,叫“江南”。

  江南文化是在久远的吴越文化基础上,经过长期的吸纳、融合、嬗变、扬弃之后,逐渐发展起来的特色鲜明的区域文化,除了尚德向善、开放包容、务实进取、刚柔相济等特点外,“诗性”是江南文化中极为鲜明、也无可取代的内涵特征。这种诗性的特质超越了长期以来对人性的禁锢,也超越了实用主义和功利主义的精神束缚,成为中纾解心灵与诗意栖居的内在追求的动力,它不仅使人活得体面而尊严,也使生活更具趣味性、艺术性和人生意义,并赋予人们更多的灵感与遐想。

  江南的灵山秀水,江南的多彩文化,那些文化的丰富内涵,那些内涵独有的特色,还有那些在历史上结缘江南、邂逅江南的人物……,无论散文随笔,还是论文著述,零零星星、吉光片羽、琐琐屑屑、雪泥鸿爪其实一直在我的笔端游走,数十年来已成为一个生命中挥之不去的情结,只是并未形成一个系统的架构。

  这些年,研究的动力全然发乎于内心,探究的轨迹也十分清晰,从城市文化,到吴地文化,再到江南文化,后面的脚印覆盖了前面的足迹,但内在维系,环环相扣,由浅入深,又散乱而变得系统;江南的形象也由模糊而清晰,由感性而知性。于是,“写一部好看的、比较系统的江南的书”成为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这个念头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中每每沉沦隐去,但每到一定的季节就又会被唤醒:每当踏春于鼋头渚,登鹿顶,临太湖,沉醉于春涛卷雪般的如云樱花,或是游走于桃红柳绿、草长莺飞的蠡湖堤岸,怀想当年范蠡西施泛舟五湖的传说,抑或是在早春时节捷足先登一窥疏影横斜暗香浮动的梅园,尤其是在万里清秋的日子里,在惠山脚下汩汩千年的二泉旁聆泉品茗,与670多岁高龄的老银杏低语相拥,或踏进康熙、乾隆每下江南必要驻跸于此的寄畅园,内心总会涌出要写点什么的冲动。更不消说,在姑苏的七里山塘,看船娘腰肢舒展摇起满塘的涟漪,在网师园听评弹艺人轻启朱唇吟唱“月落乌啼霜满天”,在杭州西子湖畔的苏小小墓旁遥想旧时佳人的浪漫情愫,在断桥边感受那些早已风流云散的“三生石上旧精魂”了。正如有人说的那样,“这真是一片特别能招惹浪漫情怀,特别能撩拨起闲情逸致,甚至是几分荒凉心的土地”。

  2008年,在一个特殊的背景下,我策划并主撰了大型人文纪录片《说吴》,虽历经波折,但与央视的编导们合作十分愉快,并成为好友。2009年6月片子在央视“探索发现”栏目首播后获得很大社会反响,2010年元旦CCTV纪录频道开播的第一天,这部片子又被选为首日播出片,后来又远播海外多个频道。在朋友们的怂恿下,我将原先八集的纪录片解说词进行了修改扩容,出版了同名图书《说吴》,居然销售极好,并获2010年度“全国优秀(古籍通俗类)图书奖”。这让我意识到即便在今天,文化仍充满魔力。

  2014年11月,江苏省电视总台计划拍摄一部名为《江南文脉》(播出时名为《诗画江南》)的大型系列人文纪录片,也是省委宣传部重点文化项目。但一直未找到合适的撰稿人,后来找到了我。我应约赴宁,12月签约,约定的交稿时间是2015年5月。我尽管长期研究地域文化有所感悟和积累,写过不少江南文化的研究文章,且担任江南文化与影视研究中心主任一职,还兼任了几个地方文化研究会会长、副会长,但要完成这样一部系统、完整、宏大的叙事构架,并要在浩瀚的资料堆里筛选、淘洗出可以用镜头呈现的素材内容,尤其是必须准确无误地提炼出江南文化的特质,这一切,对我而言压力仍然巨大。

  十五个篇章的架构,对纪录片叙事而言有些过于宏大,任务艰巨。感性与知性的交织,言简意赅的表达,具有镜头感和富于张力的文字,是纪录片特有的要求,做到不易。而且明知即使是人文纪录片也要俯就观众,而作者想要表达的思想亦未必能够完整精准呈现;也明知今日浮躁社会更喜欢缤纷抢眼的花段子,甚至纪录片创制者也不得不就俗;更知道有些不愿割舍的内容即使写了也不一定会拍,即使拍了也不一定会播,但我还是接受了任务。我觉得,至少这是一个难得的将文字转化为视觉产品的机会,至少可以部分传达、呈现我之所思所想,至少有机会去尝试希冀企及的思想和审美高度,至少对有着江南情结的我而言,可以借助这一外来任务,逼迫自己在一个较短的周期里完成心中“蓄谋已久”的“江南书写”夙愿。

  此后的五个月,出入资料,不惜视力和颈椎健康,放弃所有的节假日和休息日,以不辨晨昏的节奏中工作,终于从混沌走向清晰,从杂乱走向系统,在不断地审思搭建、推倒重来、修改再修改中逐渐形成了一个较为清晰完整的“江南诗性文化”解读体系。虽然,有遗憾、不足或遗漏,虽然还有一些内容难以纳入这一个宏大架构之中,但终于有了一个完整的模样,我为此而感到欣喜和释然。

  纪录片解说词是一种特殊的文体,对文字有严苛要求,既要有学术的严谨和思想闪光,也要有鲜活的形象性、可读性,以及聆听的愉悦感,更重要的是必须具备镜头化呈现的可能性,不可独立或游离于片子之外。那时的想法真如余光中先生说的那样,“真想在中国文学的风火炉中,练出一颗丹来。……我尝试着把中国的文字压缩、捶扁、拉长、磨利,把它拆开又拼拢,折来且迭去”,这于我显然是做不到的,但却是我写作时的真实追求。余先生倡导的那种“有声、有色、有光、有木箫的甜味和釜形大鼓骚响的”散文世界倒更像是为纪录片解说词所定位的文字风格。

  应该承认,解说词的这种对文字的特殊要求,很大程度锻炼打磨了我的文笔,至少让自己的文字不致于枯涩无味。因此,在写作《江南诗性文化的多元解读》这本书时,虽然与解说词不同,特意加入了一些论证性的阐述,但我还是延续了之前《说吴》的风格,尽可能深入浅出、兼顾雅俗地表情达意,尽可能摒弃枯涩而采取丰润诗意的文笔,尽可能在有限的篇幅中表现更多的情思。同时,我尝试将平日里随手拍摄的江南风光照片,不带任何阐释地、随意地嵌入文字之中,希望能使读者在阅读中感受一个比较完整的、可读的、饶有趣味的江南形象。不过,在出书之前,因为纪录片的15集内容并不能完全对应本书的主题,所以最后还割舍5篇,只留10篇,宁缺毋滥。

  前两年,我邀请余光中先生为我编辑的杂志书刊题几句话,收到之后分外欣喜,因为寥寥几句虽简洁朴实却切中主题,道出我心里所想:“桥外有桥,橹声迢迢;寺外有寺,钟声悠悠;风景待人欣赏,文化待人研究。”余先生说的太好了,江南的迷人之处并非只有自然风景,梦入烟水、画船听雨的后面,还有悠远而厚重的人文,有多少风景让我们品咂不够,更有多少灿烂的文化留待我们潜心研究。故而敬置于书前,作为全书的主旨。

  余光中先生的亲笔题词

  

作者庄若江,系江南大学教授,著名文史学者,散文作家、纪录片策划人和撰稿人,江南大学江南地域文化研究中心主任、江南家族文化研究中心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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