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人,世间万物都随缘。碌碌尘世,有人结缘山水,有人结缘琴棋书画,或者结缘一块嶙峋的怪石,一朵平淡的花,一方小小的邮票,于是才有“人各有志”“志趣不同”之说,其实只是缘分不同而已。就如我,爱上紫藤,只是在一念之间,一眼之际。
其实,最早遇见紫藤是在一本叫《紫藤花园》的小说里。二十多年前无意翻到这本书,里面有个叫紫藤的丫鬟,贴心、可人且美丽、坚韧的形象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书中男主人公(少爷)因为深深地爱她,为她种了满园的紫藤,无论是紫藤姑娘还是园中的紫藤都因为战乱而遭受苦难。那时没见过紫藤,只是想象着满树繁花的烂漫,还有那清丽的花朵、坚毅的品性和象征爱情的美好。未曾相见,却已爱恋,一棵树,一种花,足以写尽缘分的奇妙。
真正意义上近观紫藤、感受紫藤还是在十年前。好友秀梅约我去她以前的学校参观,说校园里有一株古老的紫藤,紫藤树长满神奇的故事。
那是四月底的一个周末,仿佛去赴会一个思念已久却从未谋面的旧知,怀揣满心的期待和欣喜,我走进那个飘满花香的学校。
刚到操场,就望见西北角一团团粉紫的云烟袅袅升腾,像一幅印象派的油画挂在围墙上。有花香弥漫而至,刹那间被包裹,被纠缠,被淹没。那浓郁却清雅,清雅却黏稠的花香,仿佛是一只只无形的手,拖着、拽着我们扑跌进那如烟的画中。
似曾相识的模样,未曾开口,目光已经交融、汇合,流淌一见倾心的情愫。站在紫藤架下,仰起头,细细端详嫩紫的花儿,一串串自叶丛中垂下来,藤蔓挂在木架上,仿佛串串紫莹莹的葡萄,又像风铃摇曳在风中,似有清脆的乐声在耳边响起。每一朵绽放的小花,向上方翻转一片小花瓣,像停歇在花蕊之上的蝶儿展翅欲飞。那展开的一瓣,紫中透白,白里透粉,泛着釉质的光泽,像极了婴儿的皮肤,美得动人心魄。那些未开的花朵,花瓣深紫,紧紧包裹着,仿佛一只只紫色飞蛾静静地停歇在枝叶间。叶子还没有完全长大,颜色绿得发黄,甚至有的泛红,衬得紫花儿更是娇艳。紫藤树的树干虬曲纠缠,像粗大的麻花辫从墙角延伸到木架上,深褐色的树皮凹凸不平、沟壑纵横,写满沧桑与艰涩,与这满架繁花形成强烈的对比,令人感叹和震撼。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力量,让这经年的枯枝生发出如此清雅美艳的花来?大自然藏在时光里的秘密,有的时间也难以破解。
秀梅指着墙角伤痕累累的树干告诉我,原先这棵紫藤很大、很粗,也不知道有多少年了,早前这里有座土地庙,后来盖了学校。学校砌围墙时,紫藤正巧碍着围墙施工,后勤处一个后生便拿着斧头一顿砍,砍去了半边的紫藤根茎。不想,此人回去的路上便遭了车祸,落下终身残疾。后来再没人敢提砍紫藤的一字半语了,只得把原本笔直的围墙向外伸出一个“肚子”,给紫藤留足了生长的空间。
秀梅又讲了几个关于紫藤树的故事,我听了并不害怕,倒是对紫藤更加爱而敬之。
四月,紫藤花又开,开得优雅、浪漫且不失冷峻。交警大队旧址门楼处的紫藤爬满高高的门墙,硕大繁密的花串儿悬挂在墙上,如瀑布倾泻、紫烟升腾。我步行前往,来一次街头邂逅,欣喜而亲热。她是落在凡尘的仙子,我是沉溺人间的过客,相识多年又仿佛隔着整个春天。我仰起头,努力凑近她,倾听与倾诉,彼此交换人世间的烟尘、琐事。我使劲吸食她满身的甜蜜与馨香,借此驱逐一些身体里的沉重与庸俗,让被世俗喂饱的肉身轻盈一点。
海花路南头花坛的紫藤没有支架,一人多高的枝条不堪繁花密匝,匍匐倾倒,如龙蛇蜿蜒起伏。好多花串儿垂到地面的草丛上,却还是秉持着那般清高雅致、不入凡尘的气质。有人采摘了成串成串的紫藤花,说是拿回去裹着湿面油炸一下很美味,美其名曰“鲜花饼”。想这高洁的花朵陷入面糊、奔赴油锅的慷慨决然,悲愤已是多余。如此对待一捧烟紫粉白、一捧灵秀仙逸,无异于焚琴煮鹤,真是大煞风景!花开花谢,且任她自由吧!
花有花语,紫藤花语是“为情而生,为爱而亡”。这份坚贞与决然,叫人敬慕仰仗。只是不觉一年春又尽,不禁生出“惆怅春归留不得,紫藤花下渐黄昏”的感叹。紫藤花开花谢,流年春去夏至,结缘一树一花,遇见绽放与零落,我是否也可以有紫藤一样的骄傲和倔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