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飞宇||谈谈资深文学记者蔡震的西善桥百图速写
2022-04-17 08:50:00  来源:江南时报  作者:毕飞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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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南京最为资深的文学记者,蔡震和我们江苏的作家始终是“密接”的,他和我们的许多作家都保持着良好的和长期的职业关系。职业关系,这个说法当然有点冷血,如果你没有足够的冷血,职业关系也会变,最终,你们会成为敞开心扉的朋友。

  和所有的记者一样,蔡震的目光是聚敛的,甚至有些亮。在你和他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会紧紧地盯着你。后来我才知道,蔡震的聚精会神还有另外的一层含义,他是画家。他在观察光与影,他在把握你面部的肌理,也许还有骨骼。这是“有画为证”的,——蔡震差不多为他所采访过的作家都留下了人物肖像。我估计,哪一天他高兴了,他也许会举办一个作家肖像展,想想吧,我们这些被称作作家的家伙都要被蔡震弄到框里去,弄到墙上去,然后呢,然后当然就挂了。

  蔡震真的要举办画展了。谢天谢地,不是作家的人物肖像。蔡震这一次的画展有点特殊,他来了一次“非虚构”,也就是写生。蔡震把他的画笔一杆子插到了一个“很南京”的地方,雨花台区的西善桥。谁还不知道西善桥呢,那里曾经是金陵的风雅地,人们在那里设宴、作诗、折柳、送别。再见吧朋友,天路逶迤,残阳如血,且让我把栏杆拍遍,一夜雨花满秋池。

  但是,换了人间。蔡震是敏锐的,他在今日的西善桥徜徉。他拿起了他的画笔,他在这里“速写”,那些远古的痕迹,那些正在生长的风景,他要用他的手把它们留下来。他没有选择“印象”,他是实打实的,他来不及喟叹,他不渴望抒发。那些内心的曲曲折折就留给别人吧,蔡震要做的,是记录。欲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在2022年的春节前夕,我和蔡震相聚在我楼下的一间咖啡馆里。蔡震把他的作品差不多都带来了。我注意到了,蔡震是全身心投入的,画稿上的日期在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他几乎一日一幅。换句话说,他一日一西善,从无停息。街道,小巷,角落,公园,广场,社区,学校,书店,厂房,河岸,火车道,还有面馆,肉铺,水果摊。老实说,蔡震完全可以选择摄影的,但是,他放弃了。他渴望抚摸,他渴望西善的一切都能伴随着他的体温与指纹,这才是蔡震所渴望的“现实”。目光是可以虚构的,但是,当目光打上了蔡震的体温与指纹之后,历史的西善与未来的西善都可以放在一边,这里的西善首先是蔡震的西善。唯有个人的才是历史的。

  我发现蔡震最为敏感的依然是人。严格地说,那些运动在或静止于生活场域的普通人,他们的一举一动无不与生活的具体形态相关。蔡震只选择了一样东西,那就是线条。他用他无所不能的线条展现了日常与众生。他们在行走,有目的或者无目的;他们也思索,讨价还价或者针对一盘象棋的残局;他们是有心的,也无心;一些人带着口罩,一些人没带着口罩。广场舞,那些着地或不着地的脚后跟,那些渴望远方的指尖。还有树,还有狗。

  对了,请允许我跑一下题,说一下和画展毫不相干的一件事。就在蔡震向我展示作品的间隙,蔡震告诉我说:“我退休了。”这是一句普普通通的家常话。其实,这句话一点也不普通,它牵扯到我和蔡震十多年前的一次闲聊。也许有十五年了吧,那时候我刚刚从欧洲回来。就在我家的阳台上,我和蔡震聊起了“文学记者”。我说,在许多国家,文学记者的年纪都非常大,他们做这件事也许都做了一辈子了。——可我们呢,我们的文学记者永远都是年轻人,到了他们最好的时候,他们就离岗了。我记得的,蔡震吸了一口烟,对我说:“毕老师,我会做到退休。”是的,蔡震做文学记者做到了退休。这很了不起么?我不知道。但是,作为一个作家,我想说,蔡震这个文学记者很了不起。

  再一次把话题扯回来。——美术届会如何看待蔡震的作品呢?作为一个外行,我不冒充内行。但是,作为一个南京的市民,我想说,蔡震为我们的南京留下了一份无限珍贵的礼物。他是那样地热爱南京,这样一种日常的和绵延的情感,也很了不起。

  (毕飞宇 2022年3月26于南京龙江)

  附蔡震素描组图:

标签:毕飞宇;西善;文学
责编:管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