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长宁|沙海追匪记
2025-10-15 13:35:00  来源:江南时报网  作者:张长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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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9年夏秋之交,兰州战役的硝烟还没散尽,河西走廊的风卷着八十一军骑兵团营区的破旗子。这支部队刚在九月十九日跟着马鸿宾起义,番号还没来得及换,营里一半是留着络腮胡的旧官兵,一半是穿着补丁摞补丁军装的驻军政工干部,空气里满是青稞面和马汗混在一起的味儿。

  沈岳蹲在墙根擦枪,中正式步枪的枪管在残阳下泛着冷光。他摸了摸左额的疤瘌——那是在陕北被胡宗南的子弹犁出来的,摸起来糙得像砂纸。枪托上“为西路军报仇”六个字,是去年牺牲的老班长刻的,刻痕里渗着沙,倒比新字还精神。刚把枪栓拉得“哗啦”响,通讯员小马就踩着沙窝跑过来,鞋帮子直甩泥星子:“沈干事,三连的马操邦又掀了面盆!这龟儿子说青稞面里掺沙子,还骂炊事班是‘共军的狗腿子’,唾沫星子溅得伙夫脸都湿了!”

  沈岳刚要起身,就见侦察排长陆峥牵着黑马“墨蹄”过来,左肩还往下耷拉着——那是太原战役留下的旧伤,阴雨天能疼得直冒汗。“这龟儿子准没安好心,”陆峥挠着马耳朵说,“在马槽进食的墨蹄刚才老打鼻响,我瞅着马料里被掺了细沙,指定是有人故意使坏。”话音未落,巡逻兵二柱攥着张带马粪渣的纸条跑过来,急声报告:“沈干事,刚从三连连部搜出这个!”

  沈岳接过一看,“亥时三刻,以哨为号”八个字的墨迹还带着羊油味儿。他忽然想起接管那天的光景:当时彭德怀司令的大军正压在中卫城外,王震将军的部队都快摸到黄河边了,八十一军里的旧军官个个神魂不定,混在其中的马操邦却满脸不屑,给带队接管的沈岳敬礼时,嘴角撇得能挂油瓶,金牙在太阳底下闪了闪,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后来才打听清楚,这货原是马步芳的侦察排长,当年跟着马家军在河西走廊祸害过西路军;兰州城破后,跟着八十一军混进队伍,因是和平改编,他的三连长职务才得以保留。

  “这龟儿子是记恨当年西路军的仇,想趁着部队还没整编利索搞事。”沈岳把纸条揉成球,往沙地里一摁,“陆峥,先控制三连的三个排长,晚上你带侦察排埋伏在沙枣林,今夜就等着他自投罗网。”陆峥刚要走,沈岳又补了句:“盯着他那黄骠子,听说那马能闻着十里外的水味儿,戈壁滩上闭着眼都能找着路。”

  亥时刚过,营区的马灯齐刷刷灭了,只剩老榆树的影子在地上随风晃荡。马操邦站在树底下,金牙在月光下一闪一闪,手里攥着个铜哨子。他摸了摸黄骠子背上的银鞍鞯——那是当年抢来的西路军财物,边缘还镶着碎银。旁边几个亲信随从正往枪里压子弹,羊皮水囊灌得溜圆,其中一个低声问:“连长,彭德怀的兵就在城外,咱们能跑掉吗?”马操邦“呸”了一口沙:“怕个球!红水井那边有马步芳的残部接应,等过了戈壁滩,王震的骑兵也追不上!”

  就在流星划过夜空的当口,沈岳用纸喇叭喊:“马连长,戏该收场了!你的一、二、三排都不愿跟你送死,就凭你手下几个怂兵,还想拼死抵抗?”马操邦愣了愣,随即抬手瞎打一枪。沈岳的还击更快,“砰”的一声,马操邦的帽檐被打飞,金牙露出来更显眼了。

  “抄家伙,边打边撤!”马操邦吹了声尖哨,黄骠子猛地直立起来。可还没等他们翻身上马,陆峥带着侦察排就从沙枣林冲了出来,马脖子上的铜铃叮当作响,枪口全对准了老榆树。马操邦见状不妙,一脚踹开身边的亲兵,翻身跳上黄骠子就往戈壁滩跑,身后几个亲兵也跟着策马追了上去。沈岳喊了声“追”,翻上墨蹄就冲,刚跑出营门,胳膊突然一热,血珠子顺着袖子渗出来,滴在沙地上瞬间就没了影。

  “沈干事,你挂彩了!”小马在后头喊。沈岳摸了把胳膊,满手是血,却咧嘴笑了:“小意思,比当年挨胡宗南那一枪轻多了。”戈壁滩黑得像口大锅,风卷着沙打在脸上生疼,黄骠子的影子在远处一闪一闪,跟鬼火似的。陆峥追上来喊:“这龟儿子熟路,怕是要往红水井跑!”沈岳想起老班长临终前的话——当年西路军就是在红水井被马家军围堵遭了难,心里头的火“噌”地就上来了:“无论如何也要灭了这伙人,不能让这帮杂碎再祸害老百姓!”

  跑了约莫一个时辰,远远就见黄骠子左拐右弯,往沙丘后头钻。沈岳催着墨蹄追过去,刚绕过沙丘,远远就见马操邦正蹲在沙坑边给黄骠子饮水,手里的银怀表晃得人眼花。林小栓刚要举枪,沈岳忙按住他的手——沙坑边全是浮土,一动弹准暴露。可偏在这时,林小栓的枪栓不小心滑了下,“咔嚓”一声脆响,黄骠子突然嘶鸣着立起来,马操邦撒腿就往红水井方向跑。

  “开枪!”沈岳喊着扣动扳机,马操邦身边仅剩的两名亲兵正要上马,当即被击毙。林小栓的大腿却挨了马操邦一枪,血咕嘟咕嘟往外冒:“沈干事,别管我,快追!”沈岳牙一咬,把自己的水壶扔给他,策马追了上去。墨蹄跑得四蹄翻飞,眼看就要追上黄骠子,突然“嘶鸣”一声跪倒在地——子弹穿了它的颈部,鲜血瞬间染红了黄沙。沈岳眼前一黑栽在沙里,再睁眼时,墨蹄已经没了气,鼻子还在轻轻抽搐。他往嘴里塞了颗干辣椒,辣得眼泪直流,疼劲儿倒压下去不少,提枪踩着沙就往前追。

  红水井的木牌歪在沙里,“水”字被风啃得只剩个轮廓。沈岳扶着木牌喘气,忽然听见沙丘后有动静,刚要摸过去,就见马操邦端着手枪探了出来,金牙在暗处闪了闪:“沈岳,没想到吧?这井早干了,我守在这里,就为等你!”沈岳心里咯噔一下——这杂碎哪是要逃,分明是想在这儿拼命!当年马操邦的胞弟就是在跟西路军的战斗中被打死的,他早就把这笔账记在了沈岳这些老八路头上。

  枪响的瞬间,沈岳早已闪身蹲在盖井大石块后,子弹击石溅起火星。他反手一枪,正打在马操邦的胳膊上,手枪“当啷”一声掉在沙里。马操邦疼得龇牙咧嘴,金牙全露了出来,转身就往枯井方向跑。沈岳追上去时,突然听见“哎哟”一声——马操邦居然一脚踩空,掉进了枯井里。原来这井年久失修,井口早被浮沙盖了,只露着个不起眼的小口。

  “沈岳,你有种就下来!”马操邦在井里骂,声音里透着慌。沈岳刚要探头,突然听见井壁上有动静,心里猛地一沉——这杂碎是故意引他靠近!刚往后退了半步,马操邦就扔上来个手榴弹,引线正“滋滋”地冒火星。沈岳本能地一个鱼跃,俯身在盖井石后,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盖井石被炸成三瓣,沙粒落了他一头一脸。等烟尘散了,井里没了动静,沈岳往下喊了几声,也没人应。他把被炸成碎块的盖井石片往井里投扔,“咚”的一声闷响,紧接着就听见马操邦的惨叫——看来是被砸中了。

  陆峥带着援兵赶到时,沈岳正靠在木牌上喘气,胳膊上的血已经凝成了痂。“沈干事,你没事吧?”陆峥扶着他问。沈岳指了指枯井:“马操邦在井底下,跑不了了。”二柱找了根长绳,陆峥顺着绳子滑下去,刚到井底就喊:“沈干事,这龟儿子还没死透,羊皮水囊漏了,里头全是沙子!”沈岳喊:“别让他跑了,必须把他绑到三连,当众审判这杂碎!”

  远处传来汽车声,四十六兵团汽车连路过的几车官兵,他们正齐声高唱“向前,向前,向前……”。陆峥望着沈岳胳膊上的伤,又看了看战马墨蹄的尸体,把自己的破军装盖在墨蹄坟头。沈岳摸出枪托,“为西路军报仇”六个字被沙磨得发亮,他轻轻擦了擦刻痕。风卷着沙粒过来,在墓碑上刻下新的纹路,倒像是给这茫茫沙海,添了个沉甸甸的念想。

  编辑 孙洁

标签:马操邦;西路军;龟儿子
责编:邵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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