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桥怀远
□ 胡昌宏
一直想去枫桥,秋天来了会特别想。我想着江南的秋如画笔蘸了水墨,在素绢上徐徐晕开一排排白墙黛瓦,小桥流水人家。淡淡的青天,悠悠的白云,枫叶不知何时染就了深深浅浅的红,像是一位技艺精湛的绣娘用五颜六色的丝线巧手绣于碧水蓝天之间。静静的河水绿如翡翠,倒映着石桥的弧影、枫树的疏枝,偶尔掠过几对白鹭,枫桥宛如一弯新月,娴静地横卧于时光的河流,而温婉的你正撑着小伞从月儿上走过,恍若风中舞姿曼妙的花朵。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小时候是在张继的诗行里想,他心上的秋,清冷、落寞,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叫人心疼,不禁想着若是能去看一看,哪怕是辗转流浪,旅途也是美好的,或许那样的我也会成为诗人。长大后,我想和喜欢的人一起去,看看是否涛声依旧,枫桥依旧,只是年少总守不住旧心,而岁月又慌了人心。其时,我根本不懂张继的落寞有多落寞,只觉得他忧伤的秋也有别样的温柔。“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他等到那个人了吗?
我伫立在枫树下,远远望去,梦里的画面就在眼前。清风摇晃着斜阳,古老的河面上已不见当年的乌篷船,枫桥历尽千年的风霜,怀抱着唐风宋水,不知承载了多少离合悲欢。运河两岸的野草似潮水般退去,一排排古色古香的房屋临水而筑,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向四周铺陈开去,历史的车轮碾碎了人间荒芜,崛起了一座锦绣之城。游人如织,时而有游船推开碧水,漾开一片时光的涟漪,有人上岸,有人登船,人间过客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恰似一场轮回。
我轻轻地走上枫桥,那些斑驳的石板恍若岁月的琴键,每走一步,耳畔都有千年前的钟声回响。寒山与拾得从桥上走过,唐寅和张灵从桥上走过,你也曾从桥上走过,今天我来了,我特地穿了一件青色的衬衫,走进这如诗如画的江南。遥想张继当年泊舟此处,望着渔火点点愁绪汹涌,辗转难眠——当时大唐帝国风雨飘摇,他屡试不中,男儿无业何以养家,该如何面对日夜思念的那个人呢?
如今,张继的铜像就惬意地坐在岸边,望着满城繁华。也许是有了月光千年的铺垫,这盛世美景才落入我们的眉眼。我依稀还能看见张继散落的星辉,也依稀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前途迷茫,感情受伤。我总忘不了与你分别的那个午夜,霜华满地,皓月当空,泪眼望去,月亮有一圈圈黄色的光晕,恍惚还裹着曾经的甜蜜。我一路跌跌撞撞来到苏州,心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口,从每小时1.6元慢慢做起,兜兜转转后遇上了我的妻。我们早出晚归,兢兢业业,在工厂里打磨自己的人生。我们现在住的地方有山,那山像极了故乡十万大山中的一座,山下有一片湖,湖上也有一座石桥,透过桥洞可以看到老家那条我经常赤脚走过的小溪。
时间是高超的医者,会慢慢将伤口愈合,那年的眼泪已化作每年秋天的白霜。从此,就简单地爱一个人,从初春到深秋,从黑发到白首,把匆匆的岁月慢慢地过,那些遗憾会在时光的深处凝成琥珀,结为珍珠。满溢对生活的热爱,我们在不朽的诗篇里行走,花开花落,朝夕相逢。
“能了诸缘如幻梦,世间唯有妙莲花。”坐在寒山寺外的长廊里,取一只大碗,盛满红茶,喝一口,止渴生津。抬眼望去,对面普明宝塔金顶熠熠生辉,“层阁复叠,蔚为壮严”。塔内藏经里那些经年不化的积雪,恍惚之中慢慢消融,正缓缓滴入我的碗中。蓦然钟声响起,我连忙放好茶碗。
别了,枫桥。此刻,在距枫桥50分钟车程的某个地方,有处安静的小小院落,一位温柔的女子已点亮了一盏温暖的灯火,我喜欢的菜品也已上桌——她,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