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丙奇|暗香一隅
2025-10-11 09:06:00  来源:江南时报网  作者:徐丙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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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寓楼死了。手机信号一会刷地满格,一会只剩个小黑点,断续地将沉闷传递到公寓的角角落落。已经有段日子了,昼夜像通电的转子,经过晨昏开合,交替释放蓝天与雨夜。连续的规律性重复让人恍若隔世、莫名躁动。我决意拢住心,拖拖地板、洗洗衣物、修剪下花草,好好感受亲密物什的滋味。

  肉眼可见房间清爽多了,成就感像合焦的画面清亮起来。目光不无挑剔,里里外外扫个遍,最终停留在墙角那株盆栽上。不是没有喷淋,也非没有修剪,而是至今叫不出名字来,尴尬谈不上,但总有点不自在。去年来时,它干枯得不成样子,主干似乎已石化,裂缝多而深,宽处能塞进小拇指;枝条细长,直挺挺的,轻轻一折,随着清脆声响,断口上蹦出一缕烟尘,宛若游丝,活脱脱快要咽气的样子。好在主干的根底长着两根细枝,长的一枝还有弹性,短的一枝挂着两片叶子,瘦瘦的,薄薄的,虽然叶尖卷曲,但叶茎部分还有绿意,颜色渐变、纹理可见,表明还活着。

  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预期,给它除了死叶,剪了枯枝,浇了水,施了肥,又挪到墙角,好让它既能沐浴透过窗纱的阳光,又可避免直射的灼伤。就这么着它竟活了过来,先是大枝丫里冒出几片小叶子,嫩嫩的,油油的,吹口气都会破裂,随后变起了魔术,稀稀疏疏把整个枝干都罩了起来,有点不识抬举、给点阳光便灿烂的做派。

  这番景象让我窃喜之余,心生感动。当时就在想,它的主人一定是千般不舍,临行前还为它浇足了水,安慰它会有新主人来照顾,它也一定在苦苦坚持,用最后的绿叶提示自己的存在,所以在我做了点尝试,便回报以开心的绿色。那段时间,正值我身体不适和入睡困难,好不容易睡着了,梦却接二连三,而且梦的水平极高。有时会梦里有梦,梦见自己做梦,在梦中提醒自己是梦,要赶快记住一些情形,否则睡醒就想不起来了;有时会一梦续做,梦醒时分,发现是梦,能接上头再做,断了再接上,没完没了。醒来后,感觉这一觉睡得真痛快,看看时间,结果才几分钟、十几分钟,甚是懊恼。

  懊恼中恍惚,恍惚中入梦,如此下来,梦境竟然诡异起来。有时梦见两个自己,争吵不休,甚至大打出手;有时梦见自己肉身和魂魄分离,肉体跌跌撞撞、东倒西歪地指责魂魄是个寄生虫;而魂魄像团棉花糖,飘飘忽忽在肉体面前,阴阳怪气说少了自己,它连行尸走肉都不如。我感觉自己就在现场,不知道如何劝阻,看着它们在想,都是命数,有什么好吵的呢?再后来,恍惚严重到了魔怔地步,它们争吵的情形隐约在床头、衣柜,眼睛一闭,卧室里到处是它们的身影。搞得开着灯睡,后又睡到了客厅沙发上,难安至极就起身打理那株盆栽。它是懂我的,更加枝繁叶茂,还弥散着淡雅的气息。

  六个月后,迎来年假。我想这回它真要死定了,公寓停电停水,枯死或冻死都有可能,两个月的时间它怎么熬得过。然而,它再次创造了奇迹,不仅活着,还在根上长出了一枝又细又长的枝条来。说细,细如棉线,说长,一米有余,软绵绵地倚在墙角。若是没有支撑,连扽直身子都困难。如何理解弱不禁风呢,生动诠释和贴切具像莫过于此,窗纱拂过枝叶,犹如拭去黛玉葬花的泪痕。

  一缕阳光悄悄地穿过玻璃,挤进纱帐,探出头来,静静地盯着它看,它越是羞涩,就越加油亮。我潜意识里明白,绵绵夜雨应该歇了。推开窗户,湿漉漉的空气弥漫着月季花香和青草味道。阳光将绵柔、服帖、灵动的温暖敷在脸上,像一层似触非触的蚕丝撩拨着肌肤,毛孔随之张开,人也像被掏空了。好久没有这样漫不经心,甚至没了躯体和魂灵地看着远方,成为他人眼里的风景了。

  远山之巅时有云雾掠过,阳光不停地把云朵投影在积雪上,演绎光影的魔幻世界,心境也跟着它起了微妙的反应。疲倦与烦躁悄然隐去,如同剪开线结的纽扣,线头轻轻一拉,扣子便滑溜而去,整个人一下子清澈起来,像被冰冻一样。愣过神时,阳光正照着那根枝条,依然那么纤细、那么孱弱,依然那么顽强。瞬间觉得,存在原本就是宣示,意义远超生命的本体,再一次像被冰冻,从头到脚凉得彻骨。

  那一瞬好想浓缩自己,和它一起消磨时光,像搓磨蜜腊时散发的清香。

标签:枝条;魂魄;公寓
责编:邵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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