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过太平洋的乡愁——读黄跃华先生的《原乡诗意浓》
2025-09-08 12:41:00  来源:江南时报  作者:黄显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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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就目睹稚气未脱的跃华先生斩露的写作才华。那时他就初生牛犊不怕虎,曾在省级文学刊物发表小说。后来,因长期担任县里宣传广电部门领导,工作繁忙,无暇顾及爱好的文学创作。直到临近退休,得有宽余,其长期积累的工作经历和历练,丰厚的底层生活的纷繁和状态,犹如熔浆喷涌,陆续在全国有影响的文学刊物发表了诸多作品,赢得了诸多好评,也就顺势而为加入了中国作家协会。还相继获得了省“五个一工程奖”,“紫金山文学奖”等诸多奖项。退休后,先生随着在大洋彼岸工作的女儿,不时居住在彼岸,其间故乡情怀成了他魂牵梦绕的思绪,飘洋过海,日久弥深。近读他的一组述及乡亲乡愁的散文《原乡诗意浓》,感觉是他散文创作上的一个新的跃升或者说是突破。

  这组原乡的写作,精心构思是肯定的。但是,作为表达思想感情的内容,其抒发抒情和写作手法的选择,在我看来,作者则并未刻意琢磨,而是触景生情,百感交集,即兴而发,随手写来。而越是即兴和随手写来,就越是积蓄已久的真情实感的自然流露,其乡亲乡情乡愁的韵味也就越是浓郁。是的,那些被岁月浸润的人和事,景和物,在他的心目中已经刻骨铭心的思念了一次又一次,积淀了一层又一层。一旦睹物生情,便情不自禁,睹人伤怀,便一往情深。

  这是《老屋》。五十年代的土坯墙茅草顶,六十年代的五架梁砖瓦房,及至眼下斑驳零落的老屋,见证了逝者如斯的生活的变迁演绎,充盈着亲人们温馨的音容笑貌,承载了家庭的历史和文化,更留下了自己飘洋过海连绵不绝的对亲人的回忆和缅怀。

  推开沉重的木门,首先看到的不是描述屋内的景象,作者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首先专注的是听到的“吱呀一声”。“吱呀一声”,既是木门发出的熟悉的声音,也应是游子归来急切问候父母的心声。这里却再次彰写出作者灵通的写作艺术,他却偏偏顺其自然的转换角色,凭心灵的感应和想象,诗意的拟人化成在天堂安息的父母喜出望外,从屋内迎出对归来的骨肉发出的温柔的问候。这种超越时空的亲切关爱,其父其母的舐犊之情,溢于言表,跃然纸上。我说作者散文写作的新的跃升或突破,其写作的功力仅此一段对老屋诗情画意的描述,山高水深的隔空对话和温情脉脉的抒情,就足见一斑。

  接着,文中细述了土坯屋改建砖瓦房的艰难而又顺畅的过程。艰难的是当时父亲手上仅有200元的本钱,只够购买水泥木料和匠人的工钱。顺畅的是,尽管改建的条件不够,底气不足,却得到了四邻八舍男女老少的热情而又无偿的扎实的支援。帮工一个月分文不要,放线盖瓦的一步不离,搬砖头那天竟然拥来了二十多人。正是他们齐心协力,在老屋这里合唱了一首民风淳朴,乡邻和睦的助人为乐的家乡的赞歌。

  而谱写这首赞歌的幕后功臣则是与人为善的奶奶。村里不论谁家遇到困难,奶奶都尽力而为,慷慨解囊。正是乐善好施的出了名的好人奶奶,谱就了原乡的一部人脉相通,情感交融的交响曲。

  《老屋》的结尾,再次展现了作者写作才气的两个亮点。一是构思缜密,有张有合。二是文脉通达,逻辑严密。开头要进老屋,理所当然要推开木门。结尾告别老屋,顺理成章要关上木门。这个关门的细节,稍不留神,就会粗于疏忽,门虽推开而不关。当然,即便疏忽,《老屋》也仍不失为一篇优美的怀乡思亲的抒情散文,然而终究没有前后照应的关门来得严谨完美。再说,结构缜密毕竟只是艺术形式,而形式是为内容服务的。正是这个关门,进一步表达了游子对老屋的精心呵护,更寄托了对亲人深沉的敬重和缅怀。至于逻辑严密,则体现在依依不舍,惜别老屋时的文脉通达上。关上老屋木门,回头凝视,点睛之笔在于总结出老屋的内涵,是家族的历史和文化的传承,不仅感受到岁月的流逝,更感受到亲情的浓郁和乡情的温存。尤其是神思归来时老屋醒了。惜别老屋肘,老屋又拟人化的沉睡了,唯有那盏永不熄灭的昏黄的灯,照引着刚刚神游归来的游子,又在思念着胡不归的绵绵不绝的归来的路……正是这个传神之笔,最终收拢和凝聚了游子对老屋和亲人的无穷思绪。

  如果说,《老屋》重在抒发家人之亲,那么,这组散文的第二章《炊烟》则转向礼赞乡邻之情。这也是我感受印象最深的章节之一。在游子跃华先生的心目中,原乡的一切景物静物非生物,都是被他拟人化了的鲜活的乡亲乡情。清晨,村庄里最先醒来的就是炊烟。首先看到的是自家袅袅升起的轻轻的柔柔的炊烟,接着左邻右舍的炊烟,手挽手,肩并肩,在村庄的上空盘旋。

  先说家里的炊烟。轻轻柔柔的拉开序幕后,首先亮相的是早上的黑烟,那是妈妈大火烧,小火烘,在摊饼。中午只要滔滔不绝的炊烟登台盘旋,那是妈妈在一口锅煮饭,一口锅炒菜。一旦有笔直的炊烟天马行空,好啊!家里来客人了,灶堂风箱奏鸣,锅台鱼香肉跳,开洋荤啦,好不快乐!压轴戏是在晚上,舞女裙幔般婀娜表演的炊烟,那是母亲在下她亲手擀制的面条,面条熟了,再用“软”火煮一下。艺术来源于生活。如果跃华先生对自家日常的生活状况的观察不是熟而能化,对炊烟各具风采的特色表演不是了如指掌,绝无可能对自家的炊烟水墨丹青,描慕得如此栩栩如生,活泼有趣。至于对四邻八舍炊烟的描绘,更是入骨入髓,也进一步证明了艺术来源于生活的真谛。

  你瞧,作者和他的父母可以根据四邻的炊烟,精准推测谁家是谁,在用什么薪材,煮什么饭。乳白色的轻盈,准是小姑娘用稻秸不是煮山芋就是煮粥;灰白色的匆匆,准是新媳妇用豆荚,不是煮鱼就是烧肉;时白时黑的忙乱,准是老奶奶用粗糠或湿柴片,在热剩菜剩饭;乌黑的时断时续,准是生病的老人在一边咳嗽一边烧火。最感人的是,父親发现王二家一天不生火,夫妻俩在为王二赌输了一头壮猪,吵得不可开交,随即揪着王二去要回了赌钱。母亲发现五奶奶家一天不冒烟,赶紧把卧床的急性烂尾炎的五奶奶送进医院。

  是的,原乡的炊烟,就是这样各有各的色彩和甘苦。文章竟由烟及人,由人及物,再由物及事,描绘得如此精微细致,如此准确传神。试问,除了跃华先生,还有谁能写出这样有个性有特色有人情味的家乡炊烟?作者在这里展现出的如丝的细心和大爱之心,何其感人。其实,四邻的炊烟看似虚无缥缈,实则时时在传递着形形色色的信息,是与心灵息息相通者们约定的暗号。常人常常是熟视无睹,一般作者也难免会当成过眼烟云。难能可贵的是游子跃华先生和他的父母,凭着长期耳濡目染的独特的仔细观察浸润和思索,从飘忽不定的炊烟镜像中,透析和解读了这些信息,聆听和接纳了这些约定的对话,作出了相应而又及时的抉择。从而顺其自然的营造了乡亲们人与人之间与邻为善水乳交融的和睦关系,传承了我们民族上善若水的优良传统。这种诗意浓厚的原乡和美的人文环境,作为游子赖以寄托的精神家园,也正是我们的共情所在,同时也是跃华先生的散文写作,在《炊烟》上所飘逸出来的一种新的魅力和新的跃升所在。

  这组散文的第三章《牧童》,抒写的是在苏中平原上有个叫东华村的田野上,春天来了,春耕的序曲开始了。作者以水墨清华的笔触,为我们一连勾勒了三幅传承与现实交融的农耕图。

  第一幅的画面上,农人,耕牛,水田,春天,浑然天成,天人合一,俨然是一帧铺展在大地上的充满诗情画意的农耕图。我们感受到的是农耕文明的美学价值,感悟到的是农耕文化是我们中华文明生生不息的根基。

  第二幅的画面上,几个牧童在尽情的挥洒着蓬蓬勃勃的朝华,像大将军率千军万马,在争先恐后的骑着牛背过河。上了对岸,就有节制的从勤快的王三砂土地里摘了一只香瓜。兴尽归来,则倒骑牛背,背诵“清明”古诗的同时,移花接木,得意洋洋的朗诵“借问香瓜何处有,牧童遥指东华村”。继而横吹竹笛,吹给花草树木听,吹给鸟儿听,特别是吹给老牛听。这是一幅多么活泼可爱,天真烂漫的牧童放牧图啊!农耕文化的诗韵萦绕,余味无穷。

  第三幅的农耕图,是《牧童》的精华,明显的承载着作者意在向牧童们传承农耕文化的智慧,普及农耕文明蕴含的劳作哲理。作者刻意选择了养牛的江永祥,在农忙期间,强拉肩轭受伤仅简易包扎的老牛下田耕种,激起充满爱心的牧童们禁不住骂江永祥“毒心肠”!随后看见江永祥拎起两桶自家养猪吃的豆饼喂老牛,牧童们感动了。待到江永祥用柳条抽打赖在地上不肯练习耕田的小牛,牧童们再次骂江永祥“毒心肠”!常言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对于顽童和懒虫,你不打,他能成人吗?抽打小牛岂不情同此理。眼见为实,牧童们在润物细无声中,承受了农耕文化智慧的滋润,经受了农耕文明哲学的启蒙。这也正是作者写作《牧童》的良苦用心。可以断定,播下的种子,必将得到回馈,一定会在牧童们的心灵扎根,开花结果,长成大树。《牧童》跨越时空的复盘,就是一个明证。同时,也正是这样形象化的回眸和记述,让平凡质朴的养牛人江永祥,得以在时光里永恒。

  这组散文的最后一章是《芦苇》。因为品读已经不短,我便先行定调,对《芦苇》只作三言五语简述。及至再细读《芦苇》,方知干货多多,从简,既对不起芦苇,更对不起父亲。

  须知,芦苇从《诗经》里以在水一方的“蒹葭”的雅名一路走来,堪称是最接地气的老寿星老明星。作者在《芦苇》中,也一直以拟人化的手法,认定芦苇就是自己隔山隔海的乡亲。这不,早春,乳牙般的芦笋抽芽铺绿;夏至,亭亭玉立;秋凉,瘦了一圈又一圈;冬天,芦苇老了,芦花雪白。这就是游子的乡亲芦苇,一年四季的光景。而父亲,则始终陪伴着芦苇,在共同度过了他们四季风光的期间,用芦苇巧妙制作了各种应时即景的物品。

  端午裹粽子,父亲与众不同,独爱纯真的一青二白。一青,粽箬是青的,粽箬是自然的香。二白,糯米是白的,糯米是自然的香。香上加香,是原汁原味的家乡的土地的香,是家乡的河水的香,是家乡的空气香。小小的粽子,凝聚了父亲爱土地爱家乡的情结,更寄托了父亲一个朴实的信仰,做人,就要清清白白,做一青二白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平凡而又高大的父亲的形象,就这样与父亲的一青二白的粽子,永远定格在游子的心中。

  秋凉了。父亲每年都会用银丝般的芦花,首先为奶奶编织一双暖融融的毛窝,让奶奶的脚冬天再也不会害冻疮。孝子父亲做了榜样,妈妈把卖毛窝的钱,分了二角给儿子,儿子首先拿出五分钱给奶奶买了个髻网。奶奶笑得合不拢嘴,直夸孙子能考状元。祖孙三代的骨肉相敬相亲,刻骨铭心。

  最后,一身是宝的芦苇,给父亲奉献了最后的余热。父亲从芦苇的茎内轻轻取出薄膜,作笛子的笛膜。父亲喜欢用笛子吹着他喜欢的歌。吹着吹着,父親的头发变成了雪白的芦花;吹着吹着,父亲变成了一杆瘦瘦的芦苇。是的,芦苇就是父亲,父亲就是芦苇。这是《芦苇》对跟父亲相依相伴的芦苇的赞美,是对跟芦苇相亲相爱的父亲的赞美。赞美他们以青春和生命,装点着家乡的美丽和富饶,赞美他们以聪明和智慧,充实着父老乡亲们的幸福和快乐。

  然而,他们都老了。父亲老成了芦苇,芦苇老成了芦花。多么令人心酸啊!又多么令人感伤!

  飘雪了。芦花伴随白雪,一起飞过太平洋……

  那是游子说不尽道不完的遥远的乡愁,那是我们剪不断理还乱的共同的乡愁情结。这就是《芦苇》所要表达的最深厚的情感。

  大而言之,这也是《原乡诗意浓》这组散文所要抒发的最凝重的沉思。

  总之,《原乡诗意浓》这四章各具内蕴和特色的散文,就是一部内容和形式完美融合的短小精悍的交响乐章。奏响的就是四盆带露的繁花似锦,为我们绽放的是芳香和快乐,就是四坛清醇的琼浆玉液,为我们酿造的是甜蜜的原乡情思,苦涩的乡愁诗韵。所外溢和引发的便是人们所共有的乡情的同频共振,乡愁的唏嘘感叹。这也是这组散文的感人动情之处。

  就形式而言,这组散文所复述的实在的人物,实在的事迹,不论在感情抒发,遗词造句,还是修辞手法的运用上,跃华先生都没有刻意推敲琢磨,而是有感而发的信手拈来。这也是先生笔耕不辍文采斐然的写作功力的自然流露。相信跃华先生的写作,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黄显宇)

  黄显宇

  中国科普作协会员,江苏作协会员,已出版《求索》系列诗歌卷,小说散文卷,科学童话卷等,发表文学评论若干。曾获中华优秀出版物奖,团中央“五个一工程奖”,入选全国图书馆好图书。

标签:太平洋;芦苇;白雪
责编:邓雯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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