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水奔流（组诗）
浅蓝
古董家
认识你比认识汴水的淤泥更早
你教我辨认乾隆通宝的锈色
铜绿爬上你的虎口
像春汛爬上柳梢头
放大镜的焦距下
你指着说玉器的包浆、釉里红
而货郎鼓在展柜里突然转身
撞响万年历的千年古灰
二十年间你收买的月光
比泥人更易碎。车库里
整箱整箱的沉默在发芽
你却说那只是些
未及上架的秋天
三千件古董挤满楼梯时
你正用报纸小心翼翼地包扎
摔碎的裂痕里
留有分金亭的酒花
在古汴河畔重新绽放
收藏家
你住在汴河边
楼上楼下堆满瓶瓶罐罐
连阳台上都摞着旧书
风一吹，纸页哗哗响
车库不停车不住人
只摆满木箱，还有碎瓷片
你信誓旦旦地说是宋代的
但没人考证
你喜欢沏一壶茶
在茶几上排开铜钱
一枚枚擦，一枚枚玩
偶尔指着其中的一枚
“这个，值五块钱。”
二十年，三千件
真真假假，你不计较
只笑着把玩
像在数自己的年轮
今年五一小长假
你组织了一场拍卖会
却不是兜售沽卖的生意
权当奉送亲友，博一笑耳
后来你摔了一跤
瓷碗碎了两只
你蹲着捡，说
可惜了，这是大明朝的
谁知道呢，谁也证明不了
古汴河汛期
防汛日志的卷宗
在江淮谚语里开始返青
沟满河平的古汴河
映着一整个村庄的倒影
汴河濉河溧河在总结里分出支流
统计表的折叠处，游过
去年潜隐的霸王蟹，蟹王
它的背甲正慢慢爬上
古汴河历年汛期曲线图的卷边
我在下乡民情日记里豢养潮汐
每当月光穿透公章
就有成群的小蝌蚪从页码游出
变成墨渍里的坐标点
而古汴河总是突然改道
冲毁刚加固的表格边框
白鹭从GDP曲线俯冲下来
啄食我少白头的盐霜
泗水濉水和溧河的倒影正在结茧
所有水纹终将织成蚕匾
覆盖在土地证烫金封面上
而洪泽悬湖的月光始终悬而未决
卡在潮汛与季风之间
汴水手记
每个逗号悬着方言的露水时
钢笔水正掺着稻壳碎屑结冰
我的脊椎在打印机潮声中木化
年轮里投出未发表的若干诗句
是候鸟遗落在述职报告中的羽毛
柳山湖月光从表格裂缝渗出
像不合时宜的紫云英
在户籍档案夹层里
用海国腔和拉魂腔校准节气
而键盘敲碎的暮色深处
有枚指纹始终保持着麦芒的形状
南北分界带
站在江淮三种方言的断层带上，
月光将影子浇铸成桥梁——
这头是公章里洄游的麦田垄埂
那头是协议背面分蘖的稻穗
红头文件在混凝土里画圆时
白鹭正掠过签字栏的淤泥
土地证年轮深处
稻种在骑缝章水系图里发芽
古泗水伴着古黄河突然改道
将指纹冲积成新界桩
我皮鞋变布鞋的四年光阴
终在调研报告的菌丝中
长成了金陵梧桐的年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