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场: 都市喧嚣偷得一方静,时光深处藏着一段情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我们已踏上了新场古镇的青石板路。这座隐匿于上海浦东的千年水乡,从昔日海边盐场发展为誉满江南的繁华集镇,至今仍保留着因河设市、依水而居的江南韵味。
清波叠水绕坊邻,烟柳垂堤映画楼,声传石埠浣衣女,笑语廊桥过轻舟。我们看见雕花木窗半推开,吴侬软语伴着茶香悠悠飘出;小巷深处藤蔓缠绕,也在诉说着水乡悠长的光阴。“门前连街市,窗外闻橹声”——河岸边,屋檐下,小桥流水相伴,驳岸石阶相依,细柳拂波,花木争妍,潋滟水光中,时光仿佛放缓了脚步,让人得以在都市喧嚣之外,寻得一方宁静致远的天地。
浪卷白雪的千年盐都
新场地区约在唐代中后期成陆(距今1300余年),地处长江口与钱塘江交汇处,泥沙淤积成滩。当时,这里位于杭州湾喇叭口、钱塘江北岸,海潮汹涌,惊涛拍岸。为抵御浪潮冲击,古人曾在此打下成排石桩,后淤埋于泥沙之下。疏浚河道时,石桩偶然重现,因形如竹笋,得名“石笋滩”。光绪《南汇县志》记载:“石笋滩在新场受恩桥西,当南五灶港曲折处。今名石头湾。土人言河底尚有青石片……”
南宋建炎二年(1128年)于此建镇,初名“石笋里”。据《两浙盐法志》载:“元迁盐场于石笋里,名新场。”即元初,随着海岸线逐渐东移,最早设立的下沙盐场已远离海滨,遂南迁至石笋里开辟新盐场。原址盐场遂成“老场”,此地因而得名“新场”。
由此可见,新场因盐而兴、因盐而盛,其海滨古盐文化源远流长、与生俱来,亦是此处有别于其他江南古镇的最大特质。作为同样在海滨生长的我们,对“漉沙构白,熬波出素,积雪中春,飞霜暑路”的盐场景象别具深情。听闻新场古镇开设盐文化体验馆,我们心驰神往,虽路途较远,却丝毫不觉疲惫。
这是一座白色的四层楼房,在阳光下迸射出晶莹剔透的光芒,仿佛一座拔地而起的巨大盐堆。展馆通过实物展示、图文投影、LED技术、沉浸式大型声光装置以及数字互动与场景还原等多样展陈手段,不仅清晰呈现了新场盐业起源、生产技术、鼎盛时期、历史变迁及当代保护的发展脉络,也生动记录下新场作为盐业重镇在熬波煮海中营城兴镇的历史画卷。
唐代后期,人们开始在此开沟引咸潮、设灶煮海盐,后渐成规模,将盐业发展为当地支柱产业。至宋代已颇具气象,蒸蒸日上,入元后更臻于鼎盛,炙手可热,年产量占浙西诸盐场三成,所纳赋税甚至超越上海县城。明代《上海县志》称,“新场镇,旧名南下沙,盐课司署在焉,浙西要害也”,“赋为两浙之最”。两浙盐运司署松江分司亦因此迁驻此地。雍正《南汇县志》载,“雍正四年(1726年),南汇设县,新场盐课改隶两淮盐运使司”。因南汇县划归江苏,盐务随行政归属转入两淮系统,终结其近500年的两浙隶属史。
传说古代有位“盐婆婆”发现海边的白色结晶可调味,遂将煮盐之法传授给渔民,因此被盐民尊为盐业始祖。元至顺元年(1330年),下沙盐场副使陈椿在总结盐民经验的基础上,编成中国现存最早的海盐生产专著《熬波图》,详述“上卤煎盐”等52道工序,成为古代制盐技术的珍贵典籍。展馆内陈列着宋代“盘铁”残片、清代盐运票据、盐商印章、账册契约等实物,配合盐业全息投影,生动再现盐场经营、盐商生活、盐业民俗与盐神祭祀的场景。
大海潮汐搏动着古镇的心跳,浪涛化雪凝成晶莹时光。盐业鼎盛催生市镇繁荣,“鱼盐聚为市,烟火起成村”,街巷喧阗,商铺林立,“歌楼酒肆,商贾辐辏”,“海滨盐民生息之地”渐渐蜕变为“商宦文人聚居之所”,跃居“浦东十八镇”之首,享有“小小新场赛苏州”之美誉。如今漫步古镇,从盐商老宅的沧桑肌理中,仍可触摸千年盐都的累累“盐痕”。
奚家厅坐落于新场洪东街122号,是一座格局为四进三开间的盐商宅邸。宅院分为东厅与西厅两部分,西厅始建于明末,坐北朝南,采用砖木构架;东厅始建于清末,住宅布局严谨,左右对称。两侧厢房的山墙形制别具一格,建筑风格中西合璧。整座建筑堪称镇中翘楚,荣膺“三个最”:其一是门额雕刻最为精美。金丝楠木门额上的精妙雕饰虽已斑驳,但在阳光映照下依然熠熠生辉。其二是庭院纵深最为悠长。36间房舍的进深达60余米,“庭院深深深几许”的意境,在此得到了真切印证。其三是古代仪门数量最多。仪门通常设于第二进,与正厅相对。它作为中国传统宗族礼制的象征,是宅院建筑的点睛之笔。仪门平日紧闭,开启必有特殊缘由,表明贵客临门或要事发生。新场多数宅院仅设一座仪门,此处却拥有三座,其出手不凡与恢弘气派,确为众多人家难以企及。
如果说奚家厅彰显了盐商富庶,张氏宅第则堪称盐商宅邸的典范。穿行其间,每一处肌理都镌刻着盐商家族“以盐立宅”的传奇。临街盐货铺面,一进仪门,青砖门楼“暗八仙”砖雕赫然在目,昭示盐商门第;二进正厅,楠木六柱五架梁尽显豪奢,正是接官议事、商讨盐务的核心之地;三进有隐秘地窖深藏青砖拱顶之下,存金纳银,清代盐税银锭静卧其中;四进后房轩敞,推窗即可俯瞰盐仓码头动静;后园密语更引人探寻——井栏七道绳痕暗合七日取卤周期,河埠“聚宝盆”刻石祈愿盐船满载。这里不仅是建筑格局的空间叙事,而且处处隐藏盐业密码:仪门门楣砖雕,帆船纹(盐运漕船)与宝瓶纹(盐卤纯净)交织;门槛石浮雕双鲤跃浪,呼应《熬波图》“鲤鱼试卤”古法。厅堂之内玄机处处:正厅金砖地面凹痕,是盐银箱屡屡停驻的印记;东厢房梁间盐神符咒(道教文字和煮盐灶图)高悬;西墙修补砖内嵌清代《盐税加征告示》残碑;梁枋如意云纹斗拱,恰似煮盐雾气升腾;覆盆式柱础雕锚链纹,昭示海洋盐业根基。这座四进院落,不仅是张家生活之所,也是一部立体的盐商发展史。
明清以降,海岸东移,盐田渐废,农耕取代盐业。盐业虽如潮退去,千年盐脉却如礁石般屹立东部海岸,生生不息。大海已远,清风过隙,仿佛涛声依旧在耳畔回响。
小桥流水的桃园水乡
古镇确是桃花灼灼之地,那绵延无际的桃园分外惹眼,一半是烟火,一半是浪漫,这里更应该是个充满诗情画意的桃源仙境。
古镇由四条河依街环绕,“两横两纵”交错,勾勒出“井”字形格局。“两横”是洪桥港与包桥港,此处的“港”并非寻常“港口”,其本义实为江河支流,由古盐业灶门港演变而来;“两纵”则为东横港与后市河,后市河堪称古镇人的生活命脉。清晨,当古镇从梦中苏醒,沿河人家推开窗扉的刹那,水乡的喧腾便奏响了令人神往的华美乐章。
“水港小桥多”,新场古镇现存20余座石桥。
包家桥,又称“受恩桥”,相传为明代御医沈文正受皇帝表彰后所建。桥上镌刻“渠斯民末病涉也,脉万世其永赖之”,寄托着百姓免于渡河之苦、此桥世代永续通行的祈愿。但此处存疑:既是沈家受恩,为何不称“沈家桥”,而名“包家桥”?显然另有传说。相传明代一位包姓书生,其母罹患重病,郎中开方需以新场本地鲜笋入药。适逢严冬,竹林无笋,书生跪地痛哭,乡邻齐心祈求,竟感动山神,地裂生笋。母病痊愈后,书生考取功名,返乡捐建此桥。“受人恩者,必当报之”,受恩于天,报恩于民。桥名“受恩”,亦在告诫人们受惠于此桥,当思感恩,铭记于心。该桥始建于明正统年间,1961年为便于通行,拆除台阶改建为水泥桥,2006年恢复历史原貌。
洪福桥坐落在北大街与洪西街、洪东街的交会处,始建于明正德年间,取“洪福齐天”之意。清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曾予重修。20世纪60年代,为便利人力车通行,由石拱桥改建为平板石桥。2006年,在古镇保护开发中得以恢复石拱桥原貌。桥面中心的锁桥石仍为明代原物。
千秋桥位于洪东街东端、南六灶港北侧,建于清康熙年间(1662—1722年),是保存较为完好的单孔石拱桥。为寻觅此桥,我们煞费苦心,沿着洪东街一路行至古镇东端,远远便见郁郁葱葱的桥身横卧于东洪桥港之上。这座桥给我们留下尤为深刻的印象,不仅因“千秋”二字取自“建千秋之功,垂万世之名”,寄托着永世畅通的美好祈愿,而且因伫立桥头所感受到的那份独特美感:清风拂面,心绪宁静,东岸的长廊倏然入目,蜿蜒曲折,灵动有趣。
驳岸,亦称“护岸”或“帮岸”。“驳”字蕴含货物分载转运之意,“岸”指代水滨之地。驳岸多以石砌或砖筑,是专为护卫河畔房屋而设的防护设施。新场驳岸源远流长,风貌古朴,最早可追溯至宋代,现存总长达3000多米,其中1500余米分属明、清、民国时期,堪称古镇珍贵的历史遗存。多数驳岸以石材构筑,形成可供船舶停靠、装卸货物的坚实岸壁。岸石常雕有形似牛鼻的石孔用以系缆,故称“牛鼻”,又名“牵牛”。除牛鼻状外,更雕有如意、灵芝、葫芦等纹样,造型多样,各具特色,寓意丰富,被誉为“家门口的文物”。
水埠与驳岸宛如孪生,浑然一体。水埠即供人登舟离岸的码头,新场人习称“水桥”。水桥样式纷呈:有单边通行的,亦有双侧贯通的;有与驳岸平齐的,亦有垂直伸向河心的;有阶梯直下的,亦有经石墩转折而下的。有些较大的水桥属于公用码头,但更多的是宅院独用的私家水桥。古镇尤以马鞍形水桥最具特色——其双侧下水的造型宛若马鞍,现存20座风姿依旧。“家家踏级齐入水,户户门前泊航舟。”这些马鞍形水桥不仅是富庶人家汲水浣衣之所,也是停泊私舟的专属码头。择一后河幽静处,深情凝望,绵延驳岸间错落点缀着座座马鞍形水桥,犹如骏马伫立门前,整装待发,随时可伴主人驰骋四方。
新场水乡老街保存甚为完好。南北向以新场大街为轴,自北栅口延至南山寺;东西向以洪东街、洪西街为主,与新场大街构成“十”字街巷格局。纵贯南北的新场大街堪称“江南水乡民居之苑”,全长近1.5公里,至今犹存“明清市井繁华之镇”的流风余韵。
北部(沪南公路至牌楼东路,新奉公路至仁义路),“烟火气”十足。油条大饼、馄饨、汤团、海棠糕、桃花酥、臭豆腐、油墩子、鸡汤豆花、下沙烧卖等热气腾腾的土产小食琳琅满目,皆是儿时记忆里的味道。转角处,一家豆花老店飘来浓郁的鸡汤香气。老板娘舀一勺嫩滑的豆花,浇上金黄的高汤,撒上虾皮、紫菜等配料,我们轻轻抿上一口,便觉满口余香,飘入肺腑。中部(北起牌楼东路,南至石笋街),“文艺范”尽显。通过复原商业街景与富家宅院,凸显古老韵味与民国风情——前街后河之间,重重天井相连,山墙起伏错落,中西建筑合璧,精美的雕花窗棂、温润的木质门框相映成趣,药号、茶馆、酱园等老店铺不一而足。建筑文化的展示,手作技艺的传承,将艺术、匠心与交易融为一体。南部(北起石笋街,南至大治河),“高雅调”浓郁。虽无高宅大院,却有南山寺的晨钟暮鼓;既有众多文化人的创作室,也饱含“裕大·俚舍”“小幸运”等民宿的原住民情怀,更有“末栀国风”“沁鹂园”“流芳且来香舍”“择一小院”等新业态入驻,彰显贴近自然,注重天人合一,抬眼观街处处是景,枕水人家温馨惬意,这或许便是诗意栖居的高雅之道。
钟灵毓秀的院士故里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新场古镇文风蔚然,俊采星驰。元、明、清三朝便涌现进士19位、举人46位、秀才逾百人,近现代更走出众多科学家、教育家、文艺家、学者与教授。此地民众世代崇文重教,诗礼家风绵延不绝。古镇深宅大院既铭刻着盐商官宦的兴衰浮沉,也涵养着深厚的家学底蕴。张氏宅第中西合璧的海纳气象,胡桂清宅“兄弟永怡”的横匾门额,奚长生药店“童叟无欺”的诚信经营,陆氏宅中珍藏完好的善本典籍,无不彰显世家大族恪守家训、传承家风的道统,正是他们赓续绵延、历久弥新的根本所在。
在朝阳路与新场老街交会处,我们见到了被誉为“江南第一牌楼”的“三世二品坊”,其巍然耸立,豪华壮观。此坊为明朝万历年间太常寺卿朱国盛所建,因其祖父朱镗与父亲朱泗均获封山东右布政使,位列二品,而他本人所任太常寺卿亦属二品官阶,朱家一门三代皆为朝廷重臣,实属光宗耀祖之盛事,故在家乡立坊以志纪念。此牌楼于1975年拆除,2006年初得以修复。重建后的牌楼采用三门四柱五层结构,精选山东花岗岩与金山绿石为材,其上饰有人物、车马、舟桥、花鸟等精美雕刻,底层由四只石狮威严守卫。牌坊上“九列名卿”彰显其位列九卿的官宦门第;左侧“七省理漕”与右侧“四乘问水”,则喻指朱国盛在漕储参政任上总理七省漕运及勉力治水的卓著功勋。彼时黄河连年泛滥,水上交通几近瘫痪,而各地物资输送皆仰赖漕运。在这危难重重之际,朱国盛不畏险阻,亲临一线,日夜驻守黄河大堤。面对频发险情,他身先士卒,当机立断,奋不顾身,力排万难,不仅解当下燃眉之急,更思长远之对策。他凭借寸步不让的坚守,最终降服水患,深得民心。
穿过“三世二品坊”,沿着青石板街巷缓缓前行,不久便抵达“日照堂”——沪上摄影大师康正平先生的出生地。康正平(1913—1996年)是20世纪中国著名摄影家,以其卓越的摄影技艺和独特风格,在中国摄影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从中共领导到民国政要,从科学巨匠到文艺名家,从繁华街市到战争前线,从壮丽河山到市井烟火,康正平用敏锐的镜头定格时代风云与社会万象,为后世留下诸多珍贵的艺术瑰宝。此外,他更是家乡发展的忠实记录者与影像传播者,不仅为古镇留存了鲜活的历史记忆,而且极大地促进了人们对古镇的认知、欣赏与保护。今天只要提及新场古镇的影像传承,康正平始终是无可绕越的名字。
我们来到“浦东院士风采馆”门前,本想入内参观,可惜未逢开放日。这倒引发我们的思考:为何将浦东院士风采馆设在此处?当地人不无自豪地说道:“因为我们这里院士多呀!”的确,“一镇三院士”堪称“院士故里”最坚实的注脚——中国科学院院士叶培大,北京邮电大学名誉校长,中国通信科技界泰斗,著名微波通信与光纤通信专家,杰出的教育家;中国科学院院士唐有祺,先后任教于清华北大,留美期间师从两度诺贝尔奖得主、著名化学家鲍林,堪称中国晶体化学与结构化学奠基人;中国工程院院士黄培康,曾任中国航天科工集团科技委常委、中国航天二院科技委副主任、博士生导师,参与“神舟六号”发射研究,被誉为“空间电子领域的一面旗帜”……“离家千里远,最念家乡风”,他们不仅为国家科研事业作出巨大贡献,更为桑梓故里带来了无上荣光。
底蕴深厚的文化名镇
2008年,新场镇被住建部和国家文物局命名为“中国历史文化名镇”。全镇现有81处区级以上文物保护单位(点),其中59处位于古镇区,占比超70%。新场古镇现存成片古建筑100余幢,处处可见飞檐翘角、雕梁画栋之景,这些深藏于巷弄间的宅院民居,共同诉说着往昔风华。
第一楼茶园,始建于清同治末年,曾是盐商云集、洽谈生意的场所。这座临河面水、八面来风的三层木结构建筑,依然保留着当年的气韵与气派。第一层是普通茶馆。临窗而坐,品一杯清茶或咖啡,点份小吃,便能在此悠闲静谧地消磨闲暇时光。第二层是书场兼高档茶馆,常有来自各地的民间说书、评弹艺人登台献艺,每每引得听客云集。第三层则是“栈房”,供旅客歇息借宿。2007年,李安导演的电影《色·戒》曾在此取景。他将第一楼茶园改造成“朝阳书店”,在此拍摄了王佳芝与邝裕民秘密会面、谋划刺杀行动的关键戏份。古镇也因此声名鹊起,我们亦是慕名而来。只是那日取景点的二楼恰逢有人开会,我们只好先出去流连一番。再返回时,会议仍在继续,只得再次踱步街头。因时间所限,当我们第三次前往时,心想若会议仍未结束,便只能留待下次了。所幸,这次会议恰好散去。我们赶忙登上二楼,只见临窗的大桌上陈列着电影《色·戒》的剧照,昭示此处正是当年的拍摄场地。二楼临窗的位置可俯瞰古镇水乡风貌,与电影中20世纪40年代秘密会面的场景高度契合。而抗战时期,这里恰恰就是新场中共地下党组织的联络站,时称“洪福馆饭店”。
新场大街367号信隆典当,始建于清光绪年间,曾是民国时期新场规模最大的典当行。其原貌为四进深宅院(前店、中宅、跨河、后花园),临街另设三间铺面。当地人在此向我们抛出一个问题:为何门前留有偌大一片空地?答案自然众说纷纭,最终还是当地人揭晓了谜底。原来,共产党员张于道出身富庶,信隆典当正是他家祖宅。1942年身份暴露后,他遵照组织指示星夜撤离新场。日军气势汹汹前来抓捕,却扑了个空,盛怒之下纵火焚宅。霎时烈焰冲天,岂料一场雷雨骤降,将熊熊大火彻底浇熄。事后清点,唯沿街门面焚毁,其余屋舍幸得保全。2006年修缮后,此处被精心打造为“新场历史文化陈列馆”,特设“沧海桑田”“煮海熬波”“人文荟萃”“生态古镇”四大展厅,将古镇绵延千载的岁月长卷清晰呈现。更令人瞩目的是,这座宅院还与新中国故宫博物院首任院长吴仲超有关——他15岁在此习艺十载,入党后积极投身当地抗日救亡,更引领大批新场青年奔赴延安,踏上了壮阔的革命征程。
张小乙宅,文物登记名为“张氏住宅”,坐落于新场大街283号。此宅由张小乙之父始建于民国初年,1936年进行过修葺。2009年再次修缮,现存建筑风貌基本保存完好。宅院坐北朝南,为三层砖木结构,采用三开间三重檐歇山灰瓦顶,平面呈矩形,面阔进深清晰。其正立面仿西式风格三段构图,具有鲜明的民国建筑特征。如今,这里作为“海派中医文博馆”,已成为新场海派中医文化基地的重要空间。这座百年老宅在中医药文化的展示展览、宣传推广及健康服务等领域正焕发着新的生机与活力。
“前店中宅跨水为园”是新场古镇迥异于其他江南水乡的特有形态——前沿街,后枕水,中间庭院深深,屋后连一石板桥,跨桥即入自家花园。如今新场跨水的私家花园存有叶氏花行、王和生宅等10处,高度集中,连缀成片,园园相连,绵延数百米,堪称新场最富诗意的景致之一。我们专程探访了新场大街259弄黄氏老宅后市河的私家花园,其“前店中宅跨水为园”的格局尤为典型。跨过小桥,园内别有洞天:假山嶙峋生姿,草木扶疏掩映,栀子花正悄然绽放,暗香浮动。静坐或伫立庭前,凝望院落,既涵传统雅韵,亦不失现代舒适;步道蜿蜒曲折,水景灵动生趣,锦鲤悠然嬉游,令人心旷神怡。
物质文化需要保护,非遗更要传承。目前,新场拥有区级以上非遗代表性项目11项,其中国家级2项、市级3项、区级6项,另有各类非遗资源近80项之多。这些都是悠远绵长的文化印记,更是延续至今不可割裂的文脉。
在包家桥畔的中华楼,我们邂逅了中国锣鼓书艺术馆。当地人介绍,锣鼓书发源于浦东东南沿海,可追溯至汉末晋初,古称“太卜”,艺人称“社书”,俚人称“太保”。它承袭了唐代变文、宋代俗讲、明清鼓词等说唱艺术精髓,“说表唱做自击鼓,手眼身法步加舞”,凭借绘声绘色的语言、抑扬顿挫的曲调、活灵活现的动作、铿锵有力的锣鼓,以精湛技艺迸发出强烈感染力。馆内还原了说书艺人的典型场景:一张方桌、一面手鼓、一架书鼓,四座间秩序井然,“浓浓一杯清茶品”“声声透出老味来”。恍惚间,说书先生将醒木在红木桌上清脆一敲,满堂茶客顿时鸦雀无声,唯有后窗下东横港的潺潺流水,应和着经典剧目《芦花荡里稻谷香》引人入胜的故事叙述……
浦东派琵琶艺术同样荣列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该艺术肇始于清乾嘉年间,始祖为浦东南汇人鞠士林,被誉为“江南第一手”;其传人陈子敬更获御封“天下第一琵琶”。如今,以林石城为代表的浦东派琵琶,已发展为中国最具影响力的琵琶艺术流派之一。浦东派琵琶艺术的传统曲目涵盖文套、大曲及武套,另有新创作品30余首,艺术特色鲜明——武曲演奏气势恢宏,文曲演绎则沉静细腻。目前在新场大街114号专设浦东派琵琶馆,通过持续开办传习班,培养新人、造就人才、传承赓续、焕发新生,使这一传统艺术不断发扬光大。
江南丝竹是江南水乡文化中一颗璀璨的瑰宝,是南汇民间文化的一朵绚丽奇葩,亦被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江南丝竹乐队在清末称“清音班”,民国年代称“国乐社”,如今称“民乐队”,常见乐队编制为8至10人,乐器有笛、箫、二胡、中胡、琵琶、扬琴、三弦、梆板等。浦东的丝竹活动史载于明代,至清嘉庆年间,已有《锣鼓四合》一曲流传,此后各类民间清音班、民乐社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其音乐风格因演奏场合不同而变幻万千,时而如糯米团子般软糯细腻,时而如旷野长风般粗犷热烈,浸润着浓郁的乡土风情。为传承江南丝竹文化,新场专门成立了丝竹民间艺术团,如今,更在古镇海泉街设立了新场镇江南丝竹保护传承基地。聆听其间流淌的丝竹之韵,时而激越如惊涛拍岸,时而婉转若溪流潺湲,声声入耳,滴滴沁心。那弦内弦外之音,如低语轻诉,如雨滴轻叩窗棂,将这座古镇千年的光阴故事娓娓道来。
从历史深处走来的新场,既保有原生态的水乡风貌,又交融着历史底蕴、文化积淀与红色记忆。“心随万境转,转处实能幽”,步入古镇,宛如走进一座珍品琳琅的历史博物馆。古街、古牌坊、古宅、古仪门、古桥、古驳岸、古寺……处处带着历史的体温,揭开了时光的尘封。风携思念,拂过面颊;雨含思念,滴落心田,沉浸其间,怡然忘我。我们尤为钟爱当地人所说的“更新场”——这“更”字,既蕴藏“更好”的祈愿,亦饱含“更新”的生机,它意味着古镇人将坚守初心、动力澎湃,坚持不懈地描绘出一幅幅承古开新、蝶变焕彩的生动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