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长宁|华夏文人交游、游历与“新闻采访”“旧闻整理”——文学创作渊源探究
2025-06-29 10:27:00  来源:江南时报网  作者:张长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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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夏文学历史悠久,源远流长。文人作为文学创作的核心主体,其交游与游历活动宛如一条主线,贯穿于华夏文学发展的漫长进程,对文学创作产生了不可忽视的深远影响。值得关注的是,这些活动与现代新闻领域所强调的“新闻采访”和“旧闻搜索与整理”存在着紧密且千丝万缕的联系。深入挖掘并探究这种内在关联,不仅能够更为透彻地揭示文学创作的根源与脉络,还能够为新闻领域的发展提供丰富且珍贵的历史文化借鉴,对于新闻学与传播学的学术研究而言,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

  秦汉时期

  考史修书——“旧闻整理”的奠基

  司马迁与班固的游历及考史活动。秦汉时期大一统的政治格局,为文人的学术研究与文学创作搭建起了广阔的舞台。司马迁与班固作为这一时期的杰出文人代表,他们的游历及考史活动,堪称“旧闻整理”的经典范例。

  司马迁在父亲司马谈的激励下,年仅二十岁便毅然踏上了壮游之路。他的足迹遍布华夏大地,在长江、淮河流域,他悉心搜集韩信“胯下之辱”“一饭之恩”等在民间广泛流传的事迹,这些生动的故事成为他日后创作的珍贵素材。在会稽,他怀着敬畏之心深入探寻大禹遗迹,甚至亲赴神秘的“禹穴”,力求最大程度地还原历史的真实面貌;在姑苏太湖,他沉醉于湖光山色之中,从中积累了丰富的创作灵感;溯江而上至长沙,他追寻着屈原的遗迹,为撰写《屈原贾生列传》积累了详实的资料;在齐鲁之地,他“讲业齐鲁之都,观孔子遗风”,深受儒家文化的深厚熏陶。此外,他还随皇帝巡行各地,奉命西征巴蜀以南,南略邛、筰、昆明等地,不断拓展自己的视野和知识边界。

  班固同样肩负着家族的使命,承继父志,在《史记后传》的基础上奉旨编撰《汉书》。尽管关于他游历的具体细节记载相对较少,但从《汉书》丰富详实的内容可以推断,他在修书过程中必定进行了大量深入细致的游历与资料搜集工作。例如,在撰写《李广苏建传》《霍光传》等人物传记时,班固通过实地考察、文献查阅、民间走访等多种途径,对人物的生平事迹、性格特点进行了全面且深入的梳理与研究,这一严谨的过程与“旧闻整理”的工作方式高度相似。

  考史修书对文学创作的影响。司马迁的《史记》与班固的《汉书》,不仅是史学领域的巨著,更是文学宝库中的璀璨明珠,对后世文学创作产生了深远且持久的影响。这种影响的根源,正是他们严谨认真的考史修书活动,这些活动深刻地塑造了文学创作的风格与内容。

  《史记》以其疏荡有奇气的独特文风闻名于世,这种风格的形成与司马迁丰富的游历经历以及广泛深入的资料搜集工作密不可分。他巧妙地将民间歌谣的质朴韵味、山川地理的雄浑壮阔、古今战场的波澜壮阔等多元元素融入其中,使得《史记》的内容丰富多元,宛如一幅绚丽多彩的历史画卷,生动逼真地展现在读者眼前。例如,在《史记·项羽本纪》中对巨鹿之战的描写,司马迁不仅生动地描绘了宏大壮烈的战争场面,还巧妙地融入了当地独特的风土人情和口口相传的传说故事,让读者仿佛身临其境,真切地感受到历史的厚重与磅礴气势。这种创作风格为后世文学创作树立了光辉的榜样,启示着文人通过广泛深入的“旧闻整理”,不断丰富作品的内涵与表现力,提升作品的感染力与生命力。

  班固的《汉书》文风呈现出“醇正”之态,其语言骈俪化的特点尤为突出,代表了汉代散文从散体逐渐趋向骈体、由通俗走向典雅的重要发展趋势。其文风详赡严密、工整凝练,这种风格的形成与他在资料搜集和整理过程中注重细节、追求严谨的治学态度密切相关。以《李广苏建传》中对苏武牧羊情节的描写为例,“武既至海上,廪食不至,掘野鼠去草实而食之。杖汉节牧羊,卧起操持,节旄尽落”,这段文字生动细腻地展现了苏武坚贞不屈的高尚气节,充分体现了班固在人物塑造和情感表达方面所具备的深厚功力。《汉书》在文学创作领域所取得的卓越成就,进一步凸显了“旧闻整理”对于文学风格形成的关键作用,为后世文学创作在风格塑造方面提供了重要的借鉴与启示。

  秦汉时期司马迁和班固的考史修书活动,为后世文学创作在素材积累与创作态度上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确立了“旧闻整理”在文学创作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地位。

  魏晋时期

  士大夫交游与奇闻传播——“新闻”式文学素材积累

  魏晋士大夫的独特交游风貌。魏晋时期,社会处于动荡不安的状态,但士大夫阶层在文化领域却展现出独特而绚烂的风貌,他们的交游活动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奇闻轶事,恰似现代社会中信息迅速传播的“新闻”网络,在当时的文化圈子里引发了广泛的关注与讨论。

  在这一时期,贵族间的斗富行为屡见不鲜,如王恺与石崇斗富,王恺以珍贵的珊瑚石炫富,石崇却将其击碎后拿出更为华丽的珊瑚石,淋漓尽致地展现了贵族阶层的奢华与虚荣。而“劝王将军酒不成而斩美女”这一事件,更是深刻地折射出社会的残酷与人性的扭曲。当时,在石崇的家宴上,王敦故意不喝劝酒,石崇竟连斩三位劝酒的侍女。此外,竹林七贤的行为则充分体现出他们对官场的厌恶以及对自由超脱精神境界的执着追求。刘伶好酒不羁,曾醉酒三年;阮籍常以连日醉酒不醒等方式婉拒朝廷征召,对前来探访的皇帝眼线以白眼相待;嵇康刚直不阿,坚决拒绝出仕。“深夜踏雪翻山访友兴尽而返”的故事,讲述了王子猷雪夜访戴逵,到了门前却转身返回,旁人问其缘故,他说:“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这一故事充分体现出他们率真随性的生活态度。这些行为和故事在士大夫阶层中迅速传播,成为他们交游过程中的热门话题,为文学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

  笔记体小说与交游的关联。

  在这样特殊的社会背景下,笔记体小说在魏晋士大夫阶层中如雨后春笋般蓬勃发展。干宝的《搜神记》是一部极具代表性的志怪小说集,收录了大量的神话传说、鬼怪灵异故事,深刻地反映了当时人们对未知世界的丰富想象以及内心深处的信仰追求。刘义庆的《世说新语》则主要记载了东汉末年至魏晋间士人的言行风貌和逸闻轶事,通过对人物细致入微的刻画,生动地展现了魏晋时期独特的社会文化氛围和士人的精神世界。

  这些笔记体小说的创作与士大夫们频繁且深入的交游活动紧密相连。士大夫们在聚群交往的过程中,彼此毫无保留地分享着各种奇闻轶事,这些丰富多彩的内容自然而然地成为小说创作的源泉。例如,《搜神记》中的许多故事可能源于士大夫们在交游过程中偶然听到的民间传说或奇异事件,经过他们的整理、加工与艺术创作后被巧妙地记录下来,赋予了这些故事新的生命力。《世说新语》更是直接以士大夫们的言行举止和逸闻轶事为蓝本,成为研究魏晋时期社会文化和士人精神的重要资料。笔记体小说的广泛流行,进一步促进了士大夫阶层之间的文化交流,营造出独特而活跃的文学创作氛围,丰富了中国古代文学的体裁和内容,为后世文学发展提供了全新的思路,充分体现了“新闻”式素材积累对文学发展的强大推动作用。

  唐宋时期

  文人游历、交游与社会现实记录——“新闻采访”式文学创作

  唐宋文人游历之风与创作素材获取。唐宋时期,经济繁荣昌盛,文化灿烂辉煌,为文人的游历活动提供了优越的条件,文人游历之风盛行一时。

  唐朝国力强盛,文化繁荣,文人纷纷踏上了游历之路。李白一生云游四方,他的诗歌豪迈奔放,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如“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以夸张而生动的笔触展现了庐山瀑布的雄伟壮观,充分体现了他在游历中所开阔的视野和豪迈的情感。李白在游历过程中广交豪杰之士,深入体验不同地区的风土人情,这些丰富的经历如同一场场精彩的“新闻采访”,为他的诗歌创作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素材,使得他的作品洋溢着对生活的热爱与对自由的追求。

  杜甫经历了安史之乱,他的游历更多地与社会现实紧密结合。他的诗歌如“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深刻地揭示了社会的贫富悬殊、战争给人民带来的苦难等现实问题,具有强烈的现实批判性。杜甫通过亲身经历和深入观察,像新闻记者一样将社会底层人民的疾苦真实地记录下来,充分体现了文人对社会的责任感与使命感。

  宋朝时期,经济高度发达,文化繁荣依旧,文人游历现象普遍存在。苏轼一生多次被贬,然而这些经历却成为他创作的宝贵财富。在黄州,他写下了《赤壁赋》《念奴娇·赤壁怀古》等流传千古的名篇。在被贬游历的过程中,他对人生有了更为深刻的感悟,将自己的人生感慨与历史的兴衰变迁紧密结合,在作品中展现出豁达超脱的人生态度。如《赤壁赋》中“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表达了他对人生短暂与宇宙永恒的深刻思考。王安石在游历过程中,同样创作了许多反映社会现实和思考历史的优秀作品,如《泊船瓜洲》中“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以细腻的笔触表达了对家乡的深切思念之情;《桂枝香·金陵怀古》中“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通过对金陵古迹的描写,借古讽今,抒发了对朝代兴衰的感慨。

  唐宋八大家交游与文学创新。唐宋八大家在文学领域取得了举世瞩目的辉煌成就,这与他们丰富的游历经历和广泛的交游活动密切相关,二者相辅相成,共同推动了文学的创新与发展。

  唐朝时期,韩愈、柳宗元大力倡导古文运动,坚决反对骈文的形式主义,主张恢复先秦两汉散文的优良传统。韩愈的《师说》通过深刻阐述从师学习的重要性和原则,对当时社会上“耻学于师”的不良风气进行了尖锐的批判,文章结构严谨,论证有力,充分体现了他对文学内容和思想性的高度重视。柳宗元的《永州八记》以优美细腻的文笔描绘了永州地区独特的自然风光,同时巧妙地融入了自己被贬后的抑郁心情,情景交融,意境深远。他们通过游历深入观察社会现实,积累了丰富的创作素材;通过交游与其他文人相互切磋、交流思想,积极传播自己的文学主张,团结了一大批志同道合的文人,有力地推动了古文运动的蓬勃发展。柳宗元的《捕蛇者说》通过描写捕蛇者蒋氏一家“悍吏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哗然而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的悲惨遭遇,深刻地批判了社会的黑暗和统治者的残酷,这正是他深入社会“采访”的结果。

  宋朝时期,欧阳修、苏洵、苏轼、苏辙、王安石、曾巩六人几乎活跃在同一时期,这得益于当时重文轻武的政策以及繁荣的经济环境。欧阳修作为当时文坛的领袖,凭借自己卓越的影响力,大力培养和举荐了许多优秀的文人,如苏轼、苏辙、曾巩等,为文学的繁荣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苏轼在欧阳修的赏识下崭露头角,他与苏辙兄弟情深,在文学上共同取得了卓越的成就。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中“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借明月表达了对亲人的思念和对美好生活的祝愿,情感真挚,意境深远,成为千古传颂的名句。苏洵的《六国论》通过深入分析六国灭亡的原因,“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借古讽今,表达了对北宋王朝的警示,文章论点鲜明,论据充分,具有很强的说服力。苏轼与王安石虽然在政治上存在分歧,但在文学上却相互欣赏,他们之间的交流和争论为文学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例如,苏轼的《题西林壁》“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蕴含着深刻的哲理,引发人们对事物认知的思考;王安石的《梅花》“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以梅花自喻,表达了自己的高尚品格。

  唐宋八大家的作品涵盖了游记、议论文、记叙文、诗词等多种体裁,他们通过游历名山大川,深入社会生活,将自然风光与个人情感、社会现实巧妙融合,创作出了许多具有深刻思想内涵和高超艺术价值的作品。他们的创作过程,就像是一场场深入社会的“新闻采访”,通过细致的观察、真实的记录、深刻的思考,为文学创作带来了新的活力和发展方向,对当时及后世文学的发展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成为中国文学史上一座难以逾越的丰碑。

  华夏文人的交游、游历活动与“新闻采访”“旧闻搜索与整理”之间存在着深厚且源远流长的渊源关系。从秦汉时期司马迁、班固严谨的考史修书,到魏晋时期士大夫充满趣味的交游与笔记体小说创作,再到唐宋时期文人广泛的游历与深入的交游,各个历史时期都生动地体现了文人在文学创作过程中对素材的精心搜集、系统整理和巧妙运用,这与新闻领域的工作方式在诸多方面存在着相似性与共通之处。

  这种渊源关系不仅对文学自身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塑造了丰富多彩的文学风格,丰富了文学的体裁与内容,推动了文学的创新与传承,同时也为新闻领域的发展提供了弥足珍贵的历史文化经验与启示。在当代社会,新闻工作者可以从古代文人的活动中汲取智慧与力量,借鉴他们对素材的敏锐捕捉能力、深入挖掘精神以及对信息的整理与呈现技巧,通过广泛且深入的“采访”和细致入微的“资料整理”,不断提升新闻作品的质量与内涵,使其更具思想性、文化性与感染力。

  此外,这种渊源关系为新闻学、传播学的学术研究开辟了新的视角与路径,提供了丰富的素材与参考依据。它鼓励新闻从业者深入挖掘文学与历史的交融之处,从更广阔的文化视野中探寻新闻工作的本质与价值,推动新闻事业在传承与创新中不断向前发展,从而更好地延续华夏文化的辉煌,为当代社会的文化繁荣与发展贡献力量。

标签:文学创作;文人;文学
责编:张睿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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