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星|村口
2024-08-06 15:20:00  来源:江南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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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兵第五年的七月份,军校放暑假,校领导说,暑假期间,可以回老部队,也可以回家探亲。我选择了回家探亲,因为这是我当兵五年多的第一次探亲。

  那年月,交通比较落后,我先坐了十几个小时轮船到安庆,再从安庆坐长途汽车到县城,然后在县城爬上一辆农用拖拉机,颠簸了近四十分钟才到家。下了拖拉机天已经擦黑,远远地就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独自卷缩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走近一看,竟然是我的母亲!母亲看我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露出惊喜交加的表情,两眼含着泪花。我也有点意外,这个时候应该是吃晚饭的时间,我问母亲怎么会坐在这里?母亲说,想我儿呢,你一走就是五年多时间,上次信上说你在上军校,眼下我们这边的学校都在放暑假,我寻思你们军校会不会也放暑假呢?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这不,我儿真的就回来了。

  虽说离家很久,但我也只住了一个星期的时间,主要是看看父母亲和生病的弟弟,见见高中的同学。我们是"文革"后的首届军校学员,学校课程多要求高,大家都非常努力,我也不敢马虎,想利用剩下的假期回学校复习功课。再次回家探亲是三年以后的九月份,我结婚了。爱人说,我们结婚也没举行什么仪式,我想去你老家见见你的父母亲。我当然高兴。于是写信通知父母亲我们要回去。交通方式和三年前一样,轮船、汽车、拖拉机,到家的时间也差不多。不同的是,这一次,我和爱人刚下车,就看见父母亲和弟弟妹妹们,还有一大帮邻居在村口迎接我们,鞭炮声和喜笑声响成一片。当兵多年,部队改变了我很多。

  在部队,我会时不时地思念家乡,尤其是逢年过节,眼前总会浮现出老槐树下,母亲手搭额前望眼欲穿的样子!可探亲回到家乡又会坐立不安地牵挂部队。这次回家,我仍然只住了一星期时间。临别时,父母亲和弟弟妹妹们送我们到村口,母亲依依不舍地拉着我和我爱人的手说,我儿娶媳妇了,往后见娘的次数更少了,记得有空就回来看看。儿行千里母担忧,母亲的话让我有些伤感。我下意识地环顾着眼前伴我长大的村口,万般感慨涌上心头。村口的陈设非常简单,有几棵树,傍边有一口水井,几条不同颜色的土狗在追逐嬉戏。可是,这个普普通通的村口却承载了母亲太多太多的情感和悲欢。

  我的父母亲相识于民不聊生的战争年代。当年,父亲毅然从村口出走,奔赴共和国的生死关头。从此,母亲就与村口结下了不解之缘。无论春夏秋冬,寒来暑往,还是烈日炎炎,刮风下雨,母亲总会时不时地往村口跑,去村口张望,去村口企盼,去村口等待,总希望有那么一天,她的情郎会突然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可每次都是乘兴而去,失望而回。一趟痴迷,一趟忧愁。父亲是一九四七年参军入伍的,从解放战争到朝鲜战争,在枪林弹雨中穿梭了八年。那年月,硝烟四起,音讯全无。父亲在前线生死不明,母亲在家苦苦坚守。很难想像,那种提心吊胆、暗无天日的八年,母亲是怎么熬过来的。

  村口有一棵老槐树,是母亲在最苦难的日子里随手栽下的。母亲不识字,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她知道她栽下的不只是一棵小树苗,还有她的希望和寄托。母亲隔三差五地往村口跑,小树苗一天天长大,渐渐长成了高大的老槐树,不离不弃地陪伴了母亲几十年,每每靠近,老槐树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母亲,有风吹过便轻轻摇曳,像是和母亲打招呼;母亲总是目视远方,左顾右盼,囗中念念有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先是思念和担心父亲;后是想念和盼望我的归来。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往后的日子里,我又回家探亲过几次,场景还是那个场景,不同的是母亲一次比一次见老,最后一次我甚至发现母亲的腰身和老槐树一样有些弯曲了。母亲在这段百十来米的路上来来回回地走了一辈子。黑发走成了白发,如花的年龄走成了佝偻的模样。多年前的一个下午,部队召开表彰大会,我正在主席台上讲话,口袋里的手机疯了一样不停地振动着。等会议结束我掏出手机一看,有五个未接电话,全是大弟弟打来的,我的心莫名地一沉。我回电话询问情况时,弟弟哭着告诉我,母亲走了!那一刻,我脑中一片空白。我不知道我当时是一副怎样的失魂落魄的样子。向部队请过假我急匆匆地赶回家乡,走近村口,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淌……这个我日思夜想的村口,这个我梦牵魂绕的村口,这个让我的母亲在此矗立张望等待了一生的村口啊,却再也没有了母亲的身影和笑脸了,只有老槐树独自寂寞,还有呜呜的风声,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作者简介

  王天星,退休公务员。有过二十多年的军旅生涯和短暂的文学创作经历。发表过小说、诗歌、散文、报告文学等作品,十余次获奖。

标签:母亲;槐树;部队
责编:孙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