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吃点瓜子!”给母亲拜年的时候,接过母亲剥的瓜子米,我如获至宝。
一粒,一粒,我忍不住往嘴里送,又缓缓地,留几粒在掌心,舍不得一口吞下。我轻轻地用牙咬着,嘎嘣脆,又细细地咀嚼着,满口香。快要吃完的时候,我渴望母亲再多给我一些,但是,在我望向母亲的那一瞬,我便觉得这一份母爱过于奢侈。
母亲瘦了太多,头发已然全白了,嘴巴也陷下去,精神也大不如前。好久没有这么近距离观察母亲,如今坐在她的面前,觉得熟悉而又陌生。记得第一次细细端详着母亲,还是躺在她怀里的时候,那时候觉得她年轻又貌美;后来,母亲摔伤腿躺在床上睡着了,我又一次端详着她,觉得她痛苦而又坚强;再后来,每次见到她总是匆匆,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像今天这样安详的画面,确实少之又少。
她问东问西的,每一句都关怀备至,好像完全忘记了疲惫。对她来说,我是熟悉又陌生的。熟悉的是她知道我身上哪里有一颗痣,知道我过去的一切;陌生的是她对我的近况一知半解,对我已经放养了太久。有问必答,我尽可能满足她的好奇心,又欲说还休,从来只挑好的说,报喜不报忧。一粒粒瓜子,接上了语句的中断,自然而不露痕迹。说到高兴处,母亲笑了,像极了印象中慈祥的姥姥。我的心里酸酸的,便不忍直视。
见我低下头,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需求,母亲又递给我一把剥好的瓜子米。这一把有点多,母亲便轻轻揉了揉,然后戴上老花镜,挑出残留的瓜子壳,又鼓起腮帮子,吹去瓜子米的薄皮。动作熟稔,而又亲切。为了掩盖自己的窘态,防止眼泪流出来,我把瓜子米平摊在掌心,一粒一粒拨弄着,像数着夜空中的一颗又一颗星星,那是难忘的童年的回忆。
那是母亲坐在高岗上,燃起一堆篝火,为我烧麦穗吃。麦浪悠悠,随风起舞。灌浆期的麦子,粒子饱满而又清香。母亲也是这样,把烧好的麦穗放在手里搓一搓,然后鼓起腮帮子吹去麦壳儿,留下喷香的麦仁。烧糊焦黑的,母亲舍不得丢,塞进自己的嘴里;酥糊多汁的,母亲便留给我吃。再艰苦的岁月,母亲都能让生活快乐而盈满香味。
那是母亲坐在田埂上,除去花生秧,为我剥花生吃。母亲也是这样,小心擦掉泥土,筛选颗粒饱满的花生壳,在最薄最尖的一头,用两手拇指和食指夹着,然后用力一按,带着泥土的花生壳便裂开一个缝,露出粉红色的花生仁。“花生的好处很多,有一样最可贵:它的果实埋在地里,不像桃子、石榴、苹果那样,把鲜红嫩绿的果实高高地挂在枝头上,使人一见就生爱慕之心。你们看它矮矮地长在地上,等到成熟了,也不能立刻分辨出来它有没有果实,必须挖起来才知道。”那时候刚学过许地山的《落花生》,再吃着母亲剥的嫩花生,便觉得人生踏实而充满希望。
那是母亲蹲在土灶旁,把蒜头扔进灶底下,为我烤蒜瓣吃。母亲也是这样,用树枝把蒜头从草木灰里扒出来,然后迫不及待捡起来,用指尖夹着,轻轻掸去外皮,然后鼓起两腮,用嘴猛吹去灰尘,反复几次,露出软软糯糯的镶着黑边的果肉。当蒜瓣的香味缓缓飘出来,腹痛的症状仿佛瞬间消失了。看起来其貌不扬,尝起来外焦里嫩,没有呛鼻的味道,只有淡淡的清香,可比吃药强多了。“办法总比困难多”,母亲总是教诲我们自信而富于智慧。
就像这瓜子米一样,从小到大,无论何时,母亲都把她能拥有的最好的东西给了我,并潜移默化地教会我做人的道理以及克服困难的方法。在我的心里,每一点母爱给予我的都是力量。
“妈,您也吃啊!”当我站起来,把手中剩余的瓜子米塞到母亲嘴里的时候,母亲吃惊地躲闪着,又幸福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