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出天机诗意稠——樊惠刚水彩抽象绘画略评
2023-10-21 20:59:00  来源:江南时报  作者:蒋力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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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彩作画是用透明颜料作画的一种绘画方法,简称“水彩”。颜料的透明性使画面产生明澈的表达效果,水的流动性往往生成淋漓酣畅、自然洒脱之意韵。水彩画的范畴可以追溯到古代埃及人的画卷,追溯到波斯人富有异国情调的细密画与欧洲中世纪圣经手抄本的插图,以及我国古代的传统洛阳东郊顾人残墓中布质画慢的遗迹。水彩风景画是水彩画中的重要题材,通过对光影、色彩、空气、景色的描绘,构成新颖灵巧、色彩明丽、格调清新、用笔晓畅的风格。水彩画在中国的发展已有100余年的历史,改革开放以来,水彩画在中国的发展最为活跃,空前繁荣,艺术家将水彩与油画、国画嫁接,培植出了深蕴中华文化元素、表达真善美理想的颇具东方情调的异卉奇葩。樊惠刚的创作,广取博采,援西润中,辞必己出,言必我发,既饶有空山明月、杏花春雨之幽韵,亦蕴天翠浮空、明霞秀野之壮彩,形成诡谲灵秀、清空幽邃之独特风格。

  神与天游

  周韶华先生对樊惠刚的创作予以高度肯定:“樊惠刚前期写实性作品,充分显示画家深厚的传统功底及其美学修养。”论及其水彩抽象艺术创作,周先生进一步指出:“樊惠刚所独有的默念性世界,……它是一团流动的蓬勃无尽的灵感气韵,是超越题材之上的思想感情的运动,这是思想与智慧的结晶、看来令人神采飞扬,妙不可言,让人享受到一种创造性的满足。”“在樊惠刚的新作中,有一种对于宇宙万物的总体感,有一种对于中西文化大综合的总体感,许多作品折射出整个人类文化的观照,具有一种鲜明的文化色泽,这是难能可贵的。”(《面向新世纪》)“湖北有这样一位水彩画家,我感到是我们的一个骄傲,确是一流的作品。”“他最大的飞跃是把西洋绘画变成了东方文化精神,……樊惠刚的作品充满了东方文化精神,是一种东方文化形态。”(《在樊惠刚创作研讨会的讲话》)

  超逸情怀

  原中国美协水彩画艺委主任黄铁山说:“您的探索,对于中国水彩画形成多样发展的格局,无疑是最有意义的。”“应该说您是中国抽象水彩画的开拓者,而且这种开拓的起点是很高的,可喜可贺!”(《致樊惠刚》)著名美术史学家、水彩画家袁振藻将樊惠刚的两幅作品收入《中国水彩画史》,并评论说:“创作出一批具有全新审美境界,鲜明民族气派和强烈个性特征的抽象作品,整个图形使人感到既阳刚大气又委婉抒情。”“整个作品洋溢着一种律动中的形与线所产生的节奏感、韵律感,它既是宇宙生命的大写意,又是主体心灵的交响曲。”名流方家的评价是准确的、中肯的。

  荡漾

  巨丽之象。樊惠刚的创作题材广泛,风格多元,拓展广阔的思维空间,营构了巨丽意象,让我们读出自然之大美,洞见艺术家瑰丽的心灵世界。西方的水彩多为“小品”,意境有如“轻音乐”,抒遣杏花春雨、田园牧歌的幽致,而樊惠刚的创作既葆有水彩之本质特征,又抒写人生感受、时代风光,意象宏阔,旨趣幽微,丰富了题材,拓宽了意境,这是较大的突破。水彩也有具象与抽象之分,与中国的工笔与写意、大写意相仿佛。樊惠刚是自学成才的楷模,前30年从事以写实为主的传统绘画,后30年主要从事以水彩抽象画的创作,由国画转入水彩、具象转入抽象历时数年,为了艺术创新付出了汗血的代价。

  樊惠刚的创作从临摹西方的艺术经典入手,无论是平涂、叠色,还是混色、干画,运斤成风,心手双畅,又将写意的某些技法引入水彩,形成特殊的表达效果。又长年累月到名山胜水写生,有时不顾安危到沃野、悬崖、海岸、大漠观看阴晴雨晦之景色变化,绘形取影,化实为虚,描摹晨霞夕辉、岚雾瀑泉的诡谲奇景,通过精湛技法将眼中之竹、胸中之竹化为手中之竹。画家热爱中西方文学,醉心李白、李贺、苏轼的诗歌,于拜伦、雪莱、莎士比亚的诗作亦如醉如痴,通过读诗赏诗调动激情、调动潜意识作画。西方古典主义画派、浪漫主义画派,尤其是印象派的画风对樊惠刚多有影响,而于高名潞所论的“意派”绘画甚为心仪,观其创作多有抽象意蕴,接近高氏的“意派”风格。高名潞所论说的“意派”大致是借西方语言表达东方情调,根植于中国古典意象美学,以典型化、诗意化的形象反映生活。读樊惠刚的创作,意象恢宏,韵致幽雅,往往把我们带入“荒荒油云,寥寥长风”“海风碧云,夜渚月明”(司空图《诗品》)之雄阔幽邃的艺术意境之中。画家着意追求画境的含蓄美、诡谲美、恢宏美,意象的巨丽与时空的超越有机统一。

  元气淋漓

  樊惠刚的创作系心时代,憧憬未来,激情泉涌,异彩纷呈。其抽象艺术是对生活典型化写意化的表达,抒写宏阔的胸次,展开丰美的联想,感悟幽邃的理趣,四时风物,多入卷中。春之璀璨,夏之欣荣、秋之清肃、冬之素洁,给人以如历其境之感,让我们领略到大自然的万千气象,感悟生活的丰美情趣。《汉水岸边》是画家早年的作品,描写春日汉江巨轮远航的情景,虽然意象朦胧,而轮廓清晰,让人看到百舸的竞发,春潮的澎湃,川原的辽阔。《沉寂过后》似绘暮春景色,春山乱横,菜花翻金,碧流飞泻,让人想到繁花初歇后的欣欣向荣。《亘古之恋》大致描写深秋景色,晚霞照耀在亘古如斯的坡冈田野,木叶闪耀着金晖,那一片片的橙黄大致是稻浪之翻金、山果之成熟、黄花之绚烂,隐喻画家对风雨人生的蓦然回首,抑或是对理想境界之憧憬,可能是,又可能不是。《神与天游》描写了梦幻中的仙阙,我们仿佛随画家在冥想中遨游太空,那蔚蓝的天宇、多彩的阳光、卷舒的白云构成一幅幅雄阔幽丽的画卷。透过画境,我们仿佛飞渡了银河,晶莹的月宫近在咫尺,看到玉兔在捣药,嫦娥在起舞,吴刚在伐桂,时光为之不流。还仿佛看到唐玄宗梦游月宫的情景,一群身着霓裳的仙子在翩翩起舞,时空与我,我与时空,浑然为一。《天界》由深蓝、浅蓝的冷色为主调描写背景,让人驰神于广袤的星空,那是宇宙深处,寂静幽明,飘渺无际,宛然与玉帝仙姝观赏日月星辰,油然想起李白的诗句:“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净界

  瑰奇之色。水彩画是色彩之诗,读樊惠刚的抽象水彩,那具有魔力般的色彩如梦如幻,瑰奇之色使人如醉如痴,色与情、色与理、色与道、色与自然浑化为一。宗白华论及西方艺术的特点时说:“光彩明暗及颜色的鲜艳流丽构成画境之气韵生动。”(《艺境·论中西画法的渊源与基础》)天地万物都以色彩着用于我们的感官,水彩的柔和透明,让人感受到了自然界的柔情温暖。王夫之说:“一切景语皆情语”,信然!水彩画是人化了的第二自然。吴冠中说:“不要以物景的新鲜代替画景的新鲜,画景的新鲜乃意境的新鲜。”“西画之景是景物,中国画则有意境,最主要的是美的境界。”

  江山入梦

  樊惠刚的用色达到了抒情之自由,正如王国维所说的:“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观其画作,飞腾着浪漫的想象,彰显幽邃的意境。画家用线条勾勒出奇谲的意象,用色彩状描生动的气息,让那些平淡无奇的物象瞬间变得生动起来,充满了活力与魅力,万物仿佛都有了灵性,光影与形态交织出绚烂多彩的旋律。画家是魔术师般的调色手,绯红、黛绿、澄蓝、深紫、雪白,五色交辉,异彩缤纷,仿佛是大自然的调色师用复合性颜料描绘出万花筒般的绚丽风景,山之高,水之流,鸟之飞,云之舒,灵气氤氲,迷离仿佛,看不到一丝人工的影子,宛如晨霞中的一片幽林,晚照中的半天云彩,秋日里的一湖碧波,让我们凝思陶醉,灵魂洗涤,人格升华。《春回大地》描写早春的山坡,花的嫩黄与葳蕤的叶片交相辉映,让我们看到春色的柔丽,想到时代的欣欣向荣,不觉心凝形释,意畅神飘;《思绪悠悠》以景写心,大致是描写南国的春景吧,春雨如丝,冈峦横黛,碧波荡漾,那是画家的诗意栖居。而《岁月流光》仿佛看到火红时代里无数勇士们在奋勇向前,那玫瑰般的红是经过时间淬砺留下的影子,使我们油然联想到鲜艳的红旗,燃烧的烈火,殷红的鲜血,澎湃的激情,而似乎又通过了特殊处理,色调淡雅,沉淀在我们的记忆深处。《江山入梦》那紫霞般的色彩幻化出来的景色,让人想到暮霭中的故乡,看到袅袅的炊烟,明丽的晚霞,表达了对故乡的梦绕魂牵,对故国山川的深情眷恋,这些色彩极清极纯,极淡极雅,是诗意幽情的物化外化。

  思绪悠远

  空灵之韵。绘画艺术以象达意,以象传情,摄取生活的某一瞬间,创造典型意象表达思想情感,自然体现空灵的幽致。抽象绘画看似离形脱象,是一种充满激情的直觉描写,潜意识的自然流露,其实象中有意,象外有情。华夏艺术与庄禅哲学有密切的联系,先哲对绘画审美有“澄怀观道”之说,在拈花微笑中领悟微妙至深的禅趣,这种禅趣显示了主客交融的审美境界。樊惠刚对中国哲学、美学的理解是较深的,他晚近的创作多见幽静空灵之禅意,在无言独化中寄寓丰美的情思。艺术尚充实,更尚空灵。宗白华说:“能空,能舍,而后能深,能实,然后宇宙生命中一切理一切事无不把它的最深意义灿然呈露于前。”(《艺境·论文艺的空灵与充实》)

  落霞

  抽象绘画迷离仿佛,恍兮惚兮,其中有象;惚兮恍兮,其中有道。抽象绘画表达的美感有如书法中的草书,以抽象之笔墨表现人格风度及个性情感。任何艺术的至高之境是表达思想情感的,当然,抽象艺术很难借用逻辑的形式作清晰的缕述,是一种理性化的朦胧诗意,以空灵之美为指归。樊惠刚的创作通过抽象之象拓展了丰美的思维空间。由《天梦幽幽》可以想到老子庄子的道,那可能是一团精气,是宇宙混沌初开的情景,让我们想到了庄周梦蝶的故事。庄子在梦中变成了一只蝴蝶,飞翔在百花丛中,感觉非常自在快乐。而当他醒来后,却不能确定自己是庄子还是蝴蝶。这个故事可理解为物我两忘、物我为一的空灵境界的描写,樊惠刚着意追求天人合一之境。《乡关何处》表达缕缕乡愁,大致化用余光中诗意作具象表达,让我们的神思在宝岛的上空遨游,对台湾同胞魂牵梦萦。那些远村茅屋、关山秀色、炊烟断云,不是十分真切,是记忆中的印象,表达了文化寻根的意绪。

  思乡幽情

  由《落霞》想到王勃“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滕王阁序》)的景色描写,想到天才王勃的盖代才华,想到画家绚丽的金秋蔗景,想到高士坦荡的胸次、丰美的才情、超异的悟性。《元气淋漓》色彩鲜丽,线条恣肆,读来让我们想到年华之璀璨,岁月之峥嵘,理想之多彩。《灵性空间》应为灵性思维的诗化描写,那片片浅红、深绿、澄碧、嫩黄,应为瑰美情思幻化而出的迷离印象。而《净界》是幽谧的浓黑,可能是对风雨如晦、鸡鸣不已特殊岁月的绘神描写,寄托高蹈世情的人生感慨,宛然是对宇宙本体的描绘,仿佛让我们看到生命的本初,宇宙的原点,觉破无始的迷妄,开启真实的知见,抖落精神的泥土,扬起理想的风帆。

  春回大地

  幽静之境。静谧的观照与飞跃的生命构成艺术之二元。华夏艺术的高境是入静入空,忘怀物我,这是东方文化之特征。苏轼说得明白:“欲令诗语妙,无厌空且静。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送参寥师》)读樊惠刚的创作,意象鲜活,色彩明丽,韵致清宁,动与静、淡与浓、奇与雅达到了一种和谐,体现清宁的禅意。庄禅之境表现的“空”并非寻常意义的虚无,而是一种纯粹实在;“静”是禅境的本质特征,“禅”字的本义是静思,释家由戒而定,由定发慧,物我两忘,体用不分,静谧的境界是幽深的境界。寒山诗云:“我心如秋月,碧潭清皎洁。无物堪比伦,叫我如何说。”(《我心》)这是幽静之境的真切描绘。宗白华说:“我爱斯伯画面静而冷的境界,可以令人思,令人神凝高远。然而我更爱斯伯的静而有热的画,我称之为‘嫩春境界’,令人心醉,如饮春风,如吸春胶。”(《艺境·凤凰山读画记》)这说得太好了,太对了。

  岁月流光

  读樊惠刚的创作,画家通过色彩的冷暖交替、五色交辉,营构奇诡的意象,抒发幽微的情感。静而冷的境界不少,而静而热的境界尤多。《地老天荒》把读者带入人迹罕至的一片荒坡,让我们对生命本体进行理性思索,仿佛领悟到六祖“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禅意。《沧桑赋》描写雨霁虹销之后的一片幽林,但见静中见冷的岑寂,让人感受到对风雨人生的理性思考,沉静之中见隽永。《依稀心境》紫红浅蓝,交织一片,蓦然回首,感慨系之,俯仰自得,哀而不伤。《无声世界》里描写峭壁山崖,寂悄无踪,仿佛是远古的蛮荒,又如狂风初息的山野,惊涛渐落的安流,纵逸的动反衬了清幽的静,让审美者嗒然丧我,心清如水。而《悠悠时光》的鹅黄浅绿,《思绪悠远》的碧波幽林,《春醒无声》的雨后山野,静谧之中湛发郁勃生机,仿佛让我们看到百花在妍笑,百鸟在鸣唱,万卉在争荣,想到无边的春色,想到崭新的时代,想到花团锦族的未来,如果用宗白华的“嫩黄境界”来描绘,应该是最恰当不过的。这两种境界归于纯静,归于清雅,归于崇高。

  沉寂过后

  樊惠刚以半个多世纪的岁月,以对生命的热爱,对时代的热爱,对自然的热爱,用多情的彩笔描写一首首色彩之诗,谱成写一曲曲生命之歌,形成了诡谲恢宏、清空幽邃的独特风格,读来忘怀物我,澡雪精神,胸次如洗,意畅神飘,培植了一朵朵隽秀多姿的艺术之花。高境难臻而艺美难言,试以小诗三首作结:

  天界

  之一

  缘结丹青数十秋,别开生面几人俦?

  心追意派清奇境,画出天机诗意稠。

  之二

  漫挥霜颖写天真,静谧清空绝俗尘。

  嫩紫幽蓝凝隽永,灵烟飘缈满园春。

  之三

  有涯生命逐无涯,汗血催开智慧花。

  刹那永恒诗意聚,心埃荡洗沐灵霞。

  (作者系湘潭大学艺术学院教授、诗人,著名诗书画美学研究专家,荣宝斋沈鹏诗书研究会理事,主要专著有《诗咏中华》《沈鹏诗书研究》《抱冲诗艺研究》《林凡评传》《求索何辞远——张海书艺探幽》《言恭达书艺研究》《周俊杰书艺研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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