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烟火气
2023-07-03 22:19:00  来源:江南时报  作者: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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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木为柴山山出,因火成烟夕夕多。”这副拆字联真妙。

  夕阳西下,炊烟袅袅。过不了多久,“回家吃饭”的叫唤声此起彼伏。人间烟火气,弥漫村落。

  遗憾家乡吴江无山。想入非非时便看云。看云也便望见炊烟。那是温馨的召唤,让乡间孩童无限神往天边,又直觉“家”始终在身边,实实在在。

  心目中,家的中心在灶屋,寒酸一点是灶披间。灶屋的重心在灶台。柴火生发处,堂皇一灶堂。冬天里,红红的灶堂火,别提多诱人。

  煨山芋。用余热,不浪费柴火。火尽为“烬”,埋上一二只小山芋,犒劳家务劳动,父母是不会责怪的。煨山芋焦香,剥开皮,那蒸腾着热气、裹着甜味,直接“喷吐”到你脸上,引得小猫咪踮起脚尖想蹭一口。

  直到我离家读初中,灶堂柴火,依然最牵挂。

  牵挂的理由,一是缺,七十年代,什么都缺;一是解决燃料,拾野柴,烧野火,多野趣。

  同气相求。柴有软硬之分,火有文武之别。疾为武,徐为文。软柴作旺火,火力中总觉得缺少硬气,烧着烧着,接应不上就蔫了。硬柴性刚烈,火力旺时,一如迫击炮,一路挺进。当年生产队杀年猪,雪地上架起炉灶,柴用整段整段甚至整个树桩,大铁锅不加盖,大得野豁豁。锅底火光熊熊,锅中腾波鼓浪。水鼎沸,人声也鼎沸,场面蔚为壮观。

  稻柴是软柴,常用。扎成一个个稻柴把,状如大弯虾,徐徐送入灶堂,真叫“喂灶”。稻柴扎肉,柴草的清香渗入肉中,相得益彰,滋味饱满得如夏荷怒放。当年过年,大肉镬中的那块方肉,就是用柴草扎得方方正正。大肉镬中多“大件”,贮满一年的幸福。大劈柴烧开,旺气;再用满灶堂的炭火笃悠悠“焖”。劈柴当然是硬柴,冲锋在前。火力把控后,成炭,作文火,游刃有余。白居易的“红泥小火炉”,想来准用炭。炭如柔钢,经历练,火爆气息顿消,内在功力不减。“日月丽乎天,百谷草木丽乎土。”《易经》用“离”来诠释火,“离者,丽也”,“丽者,附也”。无论文与武,旺与弱,火离不开柴,柴是火开花,一朵朵,美丽每一个日子。

  草本软柴,木本硬柴。竹为另类,古人以为“不刚不柔,非草非木”。竹子易燃如稻草,而油性、烈性又如松枝,宜作“救急”用火。深秋萧瑟万叶落,扫竹叶作引燃物,轻而易举。壮举用火,印象中有二:一是茶馆店老虎灶烧水,砻糖一担担挑来;一是集体饲养场大铁锅煮饲料,桑柴拳头(桑树桩俗称)小铁塔一般投入。《金瓶梅》中宋惠莲一根柴火烧烂一个猪头的绝活,让人忍不住啧啧称奇。

  干柴多气,火气;湿柴多烟,烟尘。当年还用过土行灶烧煤渣,风箱拉得急,而煤渣只管出烟,扬尘,弄得眼中淌泪,锅盖面如蒙火山灰。土行灶多安置在廊下,渔家船艄则安放小巧玲珑的行灶,灶随船行,名副其实“行灶”。有风箱助力,行灶烧煤(特别是乌黑发出金属光亮的无烟煤)真是爽。一度,“黑泥”将就过,“菜疙瘩”(老油菜根)使用过,只要晒得干透,燃烧起来,挺给力。

  有烟火气,便有镬子气。镬子气把控不好,饭便不香,菜味便郁结。“粥水忌增,饭水忌减。”蒸煮食物,最忌中途揭锅盖。盖一揭,气回落,何以“蒸蒸日上”?若是馒头、团子,一着“回落水”,麻面是小事,发不起来、发僵才叫完蛋。镇江锅盖面,无论如何,是个例外。

  因而,火候重要。清代大才子、超级食客袁枚,有断论:“熟物之法,最重火候。”他在《随园食单》中特辟“火候须知”条目,提升到“道”之层面,堪称妙论:“有须文火者,煨煮是也,火猛则物枯矣。有先用武火而后用文火者,收汤之物是也;性急则皮焦而里不熟矣。有愈煮愈嫩者,腰子、鸡蛋之类是也。有略煮即不嫩者,鲜鱼、蚶蛤之类是也。肉起迟则红色变黑,鱼起迟则活肉变死。屡开锅盖,则多沫而少香。火熄再烧,则无油而味失。道人以丹成九转为仙,儒家以无过、不及为中。司厨者,能知火候而谨伺之,则几于道矣。”

  明代戏剧家、一代怪杰李渔,同样好吃,同样强调火候。他说:“烹煮之法,全在火候得宜。”以烹鱼为例,“先期而食者肉生,生则不松;过期而食者肉死,死则无味。”儒家宣扬“中庸之道”,道家讲故事“庖丁解牛”,微言大义,都阐明了一个道理——恰到好处才好!

  烟火气亲切。美好的滋味会令舌面起舞,让生活荡起涟漪。

标签:火候;柴火;行灶
责编: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