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2021-06-20 20:36:00  来源:江南时报  作者:刘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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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雯

  梅雨季节又到了,空气中氤氲着潮湿的气息。趁着雨下得不算太大,我出门去买菜。马路边稀稀落落的几个摊位守在通往菜场的路上,有卖水果的,有卖菜的。因为天气原因,很少有行人驻足。余光掠过的时候,我注意到卖菜的是位六七十岁的老人,瘦小的身影在淅沥沥的雨中站立着,旁边的大遮阳伞,守护着他三轮车上面的几包菜。也就在转头的那一瞬间,我蓦然想起了我的父亲——也是这样花白的头发、矮小的身影,也是常常这样在风雨中守着摊位卖菜。也就是这一眼,便拉开了我记忆的闸门。

  那时父母受养儿防老的封建思想的侵蚀,相继生下了我们姊妹六个,却最终未能如愿有个儿子。这在农村,是要一辈子被人诟病、抬不起头的。我出生在上世纪80年代的一个寒冷的冬天,作为家里的第五个女孩子,本打算送人的。准备收养我的是隔壁大姑村上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儿子已读大学,一家人都迁居到北京了,一心想要个女儿。结果夫妻俩从早坐到晚,承诺说了一大堆,父亲始终沉默不语,不肯点头。现在提起来,我还开玩笑假装责怪他们:“你们当初要是把我送人了,说不定我也早就是北京人了。”虽说是玩笑,可打心底里还是感谢父亲当时的决定,否则,那将是我们一生的遗憾。在那一刻他的内心一定是万分纠结的:是骨肉分离,给孩子一个好的未来,还是留在身边跟着他受苦?作为父亲,那是人生最难的抉择。可是再苦再难,父亲没有选择放弃,而是牢牢把六个孩子护在身边,尽力抚养我们长大,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舐犊情深吧。

  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父亲就是靠着十几亩地(伯父一家住镇上,家里土地给我们种)养活了一家八口人。单靠种植一年两季粮食,收入微薄。那个年代还要交公粮,除去这些,留下一年口粮,能拿出去卖的粮食太少了,而且遇到年成不好,就只够口粮了。为了生计,父亲发展多种副业,种棉花,种菜。我们姐妹的学费,吃穿,也都指望这些副业收入了。那时候每天放学回家,第一时间被分配好了田里的活——夏天去菜地除草、捉虫,给棉花劈杈(打掉多余的枝节),帮助父母摘菜;秋天,则是拿着布兜蛇皮袋去拾棉花、收花生、掰玉米、挖土豆。

  尽管如此,我家的墙壁上,每学期都会多几张崭新的奖状。也正因为如此,直到今日,每次喝高了,父亲总是老泪纵横地自责,怪自己没有能力,六个女儿品学兼优,却没有一个能供上读大学。这是父亲此生最大的遗憾和愧疚。我们都安慰他,“那个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现在六个女儿不是个个都生活得很好吗,不要总念着过去的苦难,要多看看眼前的幸福生活。”父亲流着泪的脸才露出了笑容。

  那时候身材矮小的父亲,每天天刚亮就下地干活,几乎总是披星戴月才回家,以至于过早地累弯了腰。在骄阳似火的盛夏,父亲戴着草帽,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光着脊背在田里除草,伴随着锄头的“呼呼”声,每走一步就会滴下几颗豆大的汗珠。劳累一天回家,在饭桌上咪上两口小酒,是他一天中最轻松的时光。这个时候,父亲经常会叫我帮他挤背上被牛虻叮咬的脓包,我用拇指和食指使劲挤压,才把那大大的脓包挤出血水来。由于烈日暴晒,父亲的背上总有大块皮肤脱落,黑中泛着红。我的一双小手摩挲着父亲黝黑的脊背,是定格在我童年记忆里的一张油画。

  眼前的这位摆摊老人,让我如此清晰地联想到了我的父亲——一个生于农村、植根沃土、情系大地的老人。守着三分薄田,种点小菜,轻燃篝火,慢煮光阴。无论我们怎么劝说,他都不肯丢下那几分田。也许土地,就是他赖以生存的精神寄托吧。父亲热爱土地,感谢她曾经为我们这个家做出的贡献;父亲依恋土地,那每一抔黄土都记录着他曾经流下的汗水;父亲敬畏土地,万物生灵起源于此又终将归根于此。父亲如他的这片土地一般朴实无华,默默奉献了一生。如今,父亲老了,可是他在这片土地上孕育的生命,却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标签:父亲;土地;脓包
责编: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