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启斌现在是南京博物院著名美术史学者、书法家、诗人、中国画家。他著作等身,成就斐然,是当下滕州籍为数不多的中青年名人之一。1982年9月——1985年7月他曾就读于滕州市第七中学初中部。我教过他一年语文,给我留下的印象是——这个学生有点“怪”。赵启斌是怎样一步步成为名人的,我知之甚少;可在我教他那一年里,耳闻目睹了他的一些“怪”事,直到现在都留有非常清晰的印象。
据听说,他家在离七中不远的东郭镇小坞沟村,祖父是旧社会村里有名的先生。启斌五六岁的时候,祖父就开始在家里教他读背经典,教他写毛笔字。在别的孩子都在起劲打尜子、弹溜蛋、打瓦、踢毽子、跳方的时候,他却在祖父的教导下,读背之乎者也,而且乐此不疲,每天都能完成祖父交给的学习任务。到入小学的时候,他把《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论语》等书都背诵下来了,初步接触了书法、绘画、珠算等,为他今后深入读书做出可贵的启蒙。七中原址在东郭镇堂门村附近,比较偏僻,进出学校都没有一条像样的路,一些无赖村民还经常骚扰学校,1983年学校迁到了滕平公路西边的常庄村附近。据听说,学校因为忙于搬迁,加上师资匮乏,疏忽管理,在校学生学习积极性不高,学风不好,好多学生都玩疯了。那时候,启斌也在校读初一、初二。他却没像一些学生那样,混天撩日,无所事事,而是把精力都用在读书上,初一下学期期中考试竟然到达罕见的平均94分的好成绩。有时候,教室里实在吵得厉害,他便躲到校北边的槐树林里读书。一两年下来,他接触阅读了《黄帝内径》《老子》《左传》《孟子文选》《苏轼诗文选》《法书要录》《唐诗三百首》《芥子园画传》《太极拳谱》《西厢记》《陆俨少画集》《小止观》等等,读书内容比较杂,但已经可以看出来,他的兴趣已经在向人文学科领域倾斜,他的志趣在文艺方面,今后有可能在人文领域大放异彩。
1984年秋,他上初三,我分配到七中教学,带他的语文课,对他的了解也就多了。这个班由于当时裁撤联中,很多学生都是通过重新考试来到了七中继续读书,因而应届生很少,在这群特殊的学生群体中,启斌显然属于个头矮小、年龄小的的一个群体,极有可能成为被高个同学欺负的对象。那时候,他个头不高,有点干瘦,估计体重不会超过100斤。可就是这个小个子,全班的人都不敢惹他。有的学生说他学过拳,有内功,你要惹急了他,手指头戳你身体哪里,哪里就黑。也有的学生说,曾经有次班里的一个大个子欺负他,他猛一抬胳膊就把大个子顶了回去,丝毫不惧怕。我确实见过他课外活动时间在操场一个人打拳,引得不少学生围观。启斌为人很温和,不惹事,似乎有意回避周围一些人和事。我没见过启斌跟别的同学打过架,他总是气息内敛,小心守护自己的个人世界,神情专注于他的阅读好思考,和其他同学比,有点怪。
启斌喜欢早饭后去田野看初升的太阳,看早霞流过远天,尤其晚秋后北方的旷野非常寥廓,他走出校门,把这里成为自己岑寂静谧的收心之处。到了早自习的时间了,他就会及时回到教室读书。晚自习后他则常常静静地在操场散步,看皎洁如水银一般的月光泄落在地上,闻院墙外飘过的常庄果园的清香;或者站一会桩,稍有汗出,便回宿舍休息……。他的这一习惯使他的学习收到了很好的效果,据他说,眼睛明亮,能随老师的节奏专心思考、听讲,记忆力也好,并且若有一股温流绕周天自动运行。努力学习、身心健康锻炼两不误,他的这一习惯形成很是难得,后来他能在如此繁剧的工作、研究和创作中保持一份内心的宁静和健康的身体,应当与早年在七中所形成的这一独特心境和习惯有很大的关系。
学生到了初三两极分化很严重,学习好的把心都用在学习上,铆足了劲,上紧了弦,冲刺中考。学习差的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可启斌既没像学习好的那样手忙脚乱地紧张备考,也不像学习差的那样无所事事,平日里依然不紧不慢,有条不紊,课外的时间仍读课外书,练书法,画画。班主任认为他是考重点中学一中的苗子,替他着急,找他谈话,让他全身心投入到文化课学习上,他却反问班主任,“难道读课外书、练书法、画画,不是学习文化课?”气得班主任直说他不可理喻。好像那时候,他正专心读《诗经》、《左传》,经常捧着《诗经》、《左传》去请教我。他提的问题牵扯的面很广,天文地理、风物人情、政治经济的都有。有时候,也把我问得一愣一愣的,难为一头大疙瘩。还有两件事,我至今记忆犹新。初三第一个学期的一天,学校组织学生到当地不远的某军队驻地去参观学习。参观后军营的领导还安排了一场官兵模范事迹报告会。会上有一个负责养猪的战士,介绍自己一心为集体、从不因为私事耽误工作的事迹。说他母亲病危,家里打来电报让他回去见最后一面,可那天,正好赶上他饲养的母猪下崽。他为了能让猪母子平安,毅然决然地把电报藏在了衣兜里,没让领导知道,在猪舍里忙了一天一夜。等到把猪的事情安排停当,再回到家中,母亲已经咽了气。他哥说,母亲是一遍又一遍念叨着他的小名闭上眼睛的。回到学校以后,我安排学生写篇作文,谈谈对这事的看法。同学们几乎众口一词地歌颂、赞美这位战士,说他精神可嘉,品格高尚,一心为公,热爱集体,爱岗敬业……。只有赵启斌不这么认为,他在作文中说,天大地大都没有爹娘的恩情大,难道伺候母猪生崽比见母亲最后一面更重要?那天没有这位战士守着,母猪照样能产下小崽,可没见母亲最后一面,却是那个战士一生无法弥补的遗憾……
庆祝元旦,学校组织联欢晚会,同学们都踊跃表演节目。那时候正流行唱港台歌曲,跳迪斯科,可他上台却来了一段京剧清唱《铡美案》选段。居然唱的字正腔圆,气韵十足,可台下的大多数学生爱看热闹,爱听嘭嚓嚓,便有的起哄,有的吹口哨,想轰他下台。可他镇定自若,不为所动,直到把全选段唱完,才迈着方步走下舞台。
后来,他以艺术生的身份考取了滕州一中的正榜生。开学的前几天,他到七中找我,我们屈膝长谈了一个下午。谈话的内容现在大多忘却了,只记得他对我说,他的志向是从事中国美术史的研究,想在这方面有些建树,并且说要实现这一目标,就一定要考上中央美院。我说,央美是中国美术的最高学府,不是谁说考就能考上的。他沉思了一下说:“没有登不上的高山,请老师相信我。”听说他第一年高考就通过了央美的专业考试,成绩还不错。高考填志愿,连续四年都填中央美院这一个,其余的都是空白。老师劝他,说这样不行,没有兜底的,可他就是不听。天不遂人愿,虽然每年的专业课分都能达到央美的录取线,总不能如愿进入中央美院读书。直到第五年,由于年龄已过二十五岁,不符合央美的考试标准,才被迫南下,考入南京艺术学院读书。多年努力终于走进了美术史论专业的大门。启斌滞留高中竟然达七年之久,可见其毅力坚韧。他上大学及大学毕业后工作的情况,我知道的不多。可我相信,他那有点“怪”的性格是不会改变的——山河易改,本性难移。
怎么看待启斌的有点“怪”呢?有人说他“另类”,个性太强,不太受人待见。我却不这样认为,我觉得这正是他的优点,是他不泯于他人之处。这“怪”是他强烈的独立人格、宽泛的自由意志的表现。正是这种独立和自由让他有勇气冲破樊篱,超越世俗偏见,锐意进取,标新立异。这“怪”,是他坚强意志、坚韧的性格的表现。正是这样的意志和性格,让他执着地追求人生价值,学术成就,隐忍励志,孜孜圪圪,不达目的绝不罢休。这“怪”,又是他严谨态度、矜持作风的表现,正是这样的态度和作风,让他无论是在艺术创作上还是在学术研究上,都能研精究微,兢兢业业……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这有点“怪”,成就了他的人生,成就了他的艺术事业,成就了他的学术追求。这让我联想到“扬州八怪”中郑板桥的一首诗:“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南西北风。”如果说写的是我这个有点“怪”的学生,也未尝不可。无独有偶,这件作品原作就藏在他工作的南京博物院,确实让人有点不可思议,这也是难得的一段师生精神交流的佳话,我也为能遇到这样一位“怪”学生而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