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一扇文化的大门(上)
——邵盈午《石涛传》略评
2024-02-24 16:45:00  作者:蒋力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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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涛传》上下册,60余万言,2024年 1月由团结出版社出版,作者乃范曾先生高足、江苏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研究员、中国诗学研究所所长邵盈午先生。此书装帧朴素,风格亲民,无他序,无自序,无后记,让作品自身说话,全方位展示了清初伟大画家石涛这位跨界奇才的艺术成就、绘画思想,为广大读者打开了一扇文化的大门。

  石涛(1642-1708),明末清初著名画家,俗姓朱,名若极,小字阿长,僧名元济,别号石涛、大涤子、苦瓜和尚等。广西全州(今全县)人,与弘仁、髡残、朱耷合称“明末四僧”,石涛既是绘画实践的革新者、一代宗师,又是卓越的绘画理论家。石涛在清初画坛极负盛名,康熙二十三年(1684),康熙皇帝初次南巡时在南京长干寺接见过石涛,此后又于扬州平山堂第二次召见他。纵观中国绘画史,虽流派纷呈、群星璀璨,而真正高标独举、垂辉千春者寥若晨星,而石涛为其一焉,他是全能型天才:诗文书画兼擅并能、山水花鸟色色精工,守正创新,无法有法,以丰富题材、精湛技法、瑰奇诗意、幽邃哲思独标高格,雄视古今。石涛为跨界奇才,各臻高致,集画家、书法家、篆刻家、诗人、哲学家、理论家、佛学家、园林家、鉴赏家于一身,取精用宏,师心独造,兼融博赅,卓尔不群,为实至名归的伟大艺术家。品读此书,让人享受一席艺术盛宴,给人以心灵之震撼。

  表达形式之独特。真正的大学者、大艺术家往往以奇制胜,而尚奇是以大学问、大才气、大功力为前提的,否则不为奇美,而为奇丑,奇而新、奇而雅、奇而幽方能产生感染力与震撼力。《石涛传》既是一部学术专著,又是一部文学著作,取材奇,叙事奇,造像奇,艺境奇,语言奇,是一部奇书。此书借章回小说、演义小说之形式叙述故事,塑造形象,阐释艺理,抒发情感,表达思想,深见艺术匠心,体现作家将文史哲与诗书画打通之功力。此书所引有关石涛的书画创作、诗词歌赋、论艺感言等材料,与史实相合,至于具体生活场景、交游经历、人物形象是采用典型化的手段合理塑造,此书的思想性、学术性、艺术性、趣味性有机统一。

采菊图

  此书以明暗两条线索交织运行,构思精巧。全书的明线为石涛遁入佛门——参禅学艺——云游四方——画苑蜚声,暗线以艺养心——感悟艺理——回归实践——升华艺境,两条线索的交织点为“一画”论,结晶为《苦瓜和尚画语录》。此书阐释了石涛之独创性、前瞻性之艺术理念:笔墨当随时代,搜尽奇峰打草稿,法法我法,一画贯道。两条线索交错相通,互为因果,反复照应,结构紧凑。石涛是思想敏锐的艺术家,早慧奇才,17岁时提出创作理念:“我自用我法”。石涛受人诬毁落入陷阱,遭缧绁之灾,而坦然面对,从六祖慧能《坛经·般若品第二》中提出的“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万象圆通、相互包容的思想,悟出“一画”论的基本原理:“这一画,却是收尽了鸿蒙之外,即亿万万笔墨,都是由此而始,由此而终。”论及“一画”论之意义,作者指出:就是要求画家从整体上对天地万物进行观察、理解和表现,要画出氲氤、混沌以及天地万物的这个“一”。也认为此说与《老子》思想相表里: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圣人抱一为天下式,这样廓清了“一画”论的哲学依据。作家联系“一画”论解读《听泉图》的诗意内涵:“在石涛的笔下,崇岗峻岭直耸云天,清泉碧溪直泻谷底,而石涛的一片匠心,全在越过英石细沙的泉水及流经花汀碧潭的清溪等物象上凝结,通过强化其‘流动感’这一‘富于包孕性的片刻’,来完成由视觉语言向听觉的转换,使人如禅之有‘机’而待‘参’然。”“一画”论“实乃天地之大法,根本之精义。”两条线条若断若续,形断意联,在不断深化中给人以思想之启迪。

  形象性格之鲜明。《石涛传》描写了典型环境下的典型性格,塑造了一系列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以石涛的形象最为丰满生动。石涛的先祖第一代靖江王朱守谦是朱元璋的侄孙,朱守谦之父朱文正为朱元璋的侄子。石涛之父朱亨嘉为世袭第十一代靖江王。李自成打到北京,崇祯皇帝逃到煤山自尽,明朝宗室及遗臣相继在南方建立了几个南明政权,其中有弘光政权、隆武政权、鲁王监国等,靖江王朱亨嘉也建立了政权。在这些南明政权中,以鲁王朱以海较有实力,一度控制浙东、宁波、温州等地区。朱亨嘉在广西自称监国,朱家人不让,同室操戈,祸起萧墙,朱亨嘉因兵变被擒,废为庶人,幽禁而死,除石涛侥幸逃脱之外,其他家人全部被杀。

  石涛由朱亨嘉的侍从小太监喝涛保护逃脱,当时年仅5岁,初逃于广东光孝寺,做了小和尚。清朝政权建立,对明朝皇室后裔无疑会痛下杀手,石涛隐于佛门,参禅学艺,这是唯一活命之路。石涛天赋甚高,对绘画有与生俱来的悟性,刻苦读书、学艺,少年时代的石涛对绘画艺术如醉如痴,书中有这样的描写:“这种青春所特有的生命的躁动感觉在石涛那被袈裟所包裹的躯体内激跃着、跳荡着、升腾着;这意味着冲动、郁勃、强力和创造。”最早有明确记载的石涛画作为《山水人物花卉册》,创作于顺治十四年(1657),画家还是不满16岁的少年,17岁时就提出了创作主张:“不恨臣无二王法,恨二王无臣法”“我自用我法”。石涛骨子里没有忘记自己的皇室血统,思念先人,眷恋故国,书中描写了几个典型细节:他偷刻了两方印章:一方为白文方印“靖江后人”,另一方为“赞之十世孙阿长”。顺治七年(1650)11月,石涛离开冰井寺悄悄回到桂林,喝涛反复嘱咐石涛不可暴露身份,怕遭杀身之祸,而石涛看到靖江王府有些激动,竟然冒着危险随一位卖菜的老农到了府中一游。这个细节可能为虚构,而写得很真实,从潜意识中写出石涛对皇室血统的眷恋,对父母的思念。

  石涛极为勤奋,为博学大师,他为画家,首先是哲学家、佛学家。石涛博通儒释道三家哲学,更是佛门龙象,他的灵感思维与对禅学的妙悟大有联系,石涛是临济宗这一法脉的真正传人。所谓“一画”论既来自老庄哲学,更来自佛学。石涛拜旅庵本月禅师为师,施庵是临济宗的法嗣,他开示石涛:“只有破,而且要破得彻底,才能证,无上菩提啊!”“禅为了让学人与释迦、达摩把臂而游,就常直接把两者拉下,以破圣解,如临济宗风峻烈,生杀同时。”论及禅与艺术之关系,旅庵开示石涛:“人的心境的静躁是不能简单地与其身份、生理年龄划等号的。师父最近看了不少出家人的书画,那笔墨里依然可见其内心深处的跌宕和狂躁,点画凌厉暴跳。禅学修练,讲求的就是一个‘虚静’,可总是有起于青萍之末的风使人心幡动摇。”晚年的石涛多次谈禅论画,两者往往打通,他对八大山人说:“对禅修者来说,所有哲思都须内化成生命质地,由内至外,打成一片直接体践才行;正是这一点上,禅与老庄在生命风光上也有了明显差异。”“禅画的‘简’,绝不只是外相的简约,画风的简朴、简净、简素,乃是生命的澹然、超然。”

  石涛坚毅灵澈,慈悲尚义。他从庄禅哲学中参悟坚毅灵澈之精神意志对生命之意义,一首题画诗为其性格之写照:“未许轻载种,凌云拔地根。试看雷震后,破壁长儿孙。”这既是绘画意境的状绘,又为自我个性的写照。石涛教诲学生高翔,无论是养性还是学艺,最忌一个“急”字:“急于发财者,发财之术绝非正途;急于成名者,所成之名不会长久;急于成学者,所成之学绝不受用。”石涛还有很强的管理能力,1676年由他接管庙务,重兴临济宗祖庭——宣城广教寺,他屏除陋规,制定制度,使广教寺的面貌一新,采取蓦捐和卖画等措施,广结善缘,为修复庙宇筹措了巨资,使祖庭殿宇重光。后来遭劣僧陷害,入于缧绁,通过绝食斗争感化伙夫,从匪帮眼皮底下逃走,深见其智慧之灵澈。

  石涛乐善好施,急公尚义,还会武功。他周济过多位处境艰难中的书生。李驎在《大涤小传》中说:“怀奇负气,遇不平事,辄为排解,得钱即散去,无所蓄。”石涛还有“狂肆”之一面。画家早已蜚声天下,而一些豪富俗士附庸风雅,也来购画,往往遭其婉拒。宣城一位臭名昭著的富豪欲以重金定购石涛的黄山图,石涛故意一拖再拖,结果富豪已等不及,撒手西去。石涛具有通达的财富观念:“如果一个人的才能为他带来了财富,那应该说这个世界对他还是很眷顾的;如果由才能所带来的财富还能使其幸福,那这个世界对他极好了;如果才能并没有给一个人带来财富,帮助他提升了精神境界,使他能够超越功名利禄,而获得内心的一种撄宁与自足,那也应该感恩。”

  喝涛的形象也非常典型,个性鲜明。这是一个真实的人物,他仅仅长石涛11岁,而是石涛的保护神,也是石涛的老师,没有喝涛就没有石涛。喝涛出身凄苦,做了靖江王府的小太监,感恩石涛之父朱亨嘉对他的救助,忠心耿耿保护培养石涛是为了报答朱亨嘉的大恩。喝涛勤奋好学,悟性极高,知识渊博,小心谨慎,无论在生活上,还是参禅学艺方面,对石涛多有教诲、开示、鼓励,石涛的成长,喝涛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促进作用。他的忠诚品格与奉献精神令人崇敬。

  石涛收了几个弟子,分别是萧子佩、李永公、许上闻、刘雪溪等人,还有一位女弟子叫灵珠,美丽聪慧,纯朴善良。灵珠本为名门闺秀,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样样皆精,其父因一桩科考案遭人诬陷,身陷囹圄,衔恨而死,其母亦郁郁而终。父亲的三姨太收人彩礼,将他嫁与纨绔子弟,灵珠不从,冒险逃出,独身飘零。灵珠夙具慧根,真挚善良,属意石涛,而石涛只能痛斩情丝,一度中断了与灵珠的往来。十多年后再遇灵珠,对其不幸遭遇深表同情,于是收其为女弟子。灵珠这一形象应为虚构,而性格鲜明,与石涛的形象交相辉映,光彩照人。

  (作者系湘潭大学教授、荣宝斋沈鹏诗书研究会理事、中国李白研究会会员,《中华文化之歌》《沈鹏诗书研究》《抱冲诗艺研究》《林凡评传》《求索何辞远~张海书艺探幽》《言恭达书艺研究》《周俊杰书艺研究》之作者,著名诗书画美评家、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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