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骨头叫硬气——读识韦江荷和他的诗
2021-05-24 18:14:00  作者:王慧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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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朋友中有好几位是大丰人,也都不止一次地邀过我去大丰看看,但不怕各位见笑,这把年纪了,还真就一次没见识过大丰的容颜。

  这回我是专程为一位诗人而来,全为了向他表达心中的一份敬意。

  这位诗人当然还年轻,每天还在上下班地工作着。但同我们不一样的是,诗人没法像我们这样很随意地行走或奔跑。一个叫作小儿麻痹症的病魔,早在其年幼时便损坏了他的肢体,使其只能在爬行状态下生存。到后来他能坐在轮椅上了,轮椅成了他走世界讨生活的一个工具。可为了实现这一步的飞跃,据说他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冰冷的手术台他被推上去不下十次,身体内的骨头硬是被搬过好几次家。他的经历让我们羞于在他面前谈什么疼痛说什么勇敢。

  也正是他,有一个非常诗意的名字:江荷。可否理解为:江中之荷?荷,出污泥而不染,向有高洁之意;但荷却从来不在江里生长,江中倘出绿荷,非奇必异。取这个名字的人,我以为命中会有一部传奇。

  姓名学想来该是一门学问,惜我素无研究。但我总觉得,一个人的名字,冥冥之中或会对其命运构成某种暗示。既生而为荷,那就在河里塘里按部就班好好地长吧,为何非要往大江大浪里去?这是否意味着必遇风暴,意味着命途多舛?但世上偏有这样的荷呀,他非要去湍急的江涛里站出自己的身姿与风骨来。

  别人可以健步如飞,而他几十年的时光只能与轮椅为伴。令人为之惊叹的是,恰恰就是这把轮椅成就了一位杰出的诗人。他虽端坐着,却比我们更使劲地让思想飞速运转——他选择了以写诗的方式与这个世界对话,他把对这个世界所有的认知和感受,用最庄重最简练也最本真的语言痛快淋漓地释放出来,倾泻出来。

  不知他写作始于何时,可迄今为止他已出版了十一部书,其中七部是诗集。看得出他写得很猛,竞技状态也一直很好。他的诗我读得不多,但就我读到的这些篇章,能清楚感觉到他的视野异常开阔,可谓上天入地,神驰八极;在想象力方面,他无疑也得天独厚,有过人之处;诗的选材、谋篇布局,包括发掘时的切口,都能看出他久经操练的娴熟与老到。不久前他跟我有过几次语音通话,知道他读书很多,特别在诗歌上他肯花力气钻研,背诵过古今中外的若干名篇;国内一批较有影响的诗歌刊物,他每年都自费订阅,整个诗坛的现状及其发展走向,他都以大量的精力予以关注。因此,他的诗在表现手法上也都注重不断变化的探索,像一名工兵里的探雷者,有着特别敏锐的嗅觉和感应,他持续发表的作品证明其一直走在中国诗歌的前沿阵地。

  假如这样的议论还过于笼统的话,我想不妨从他新近送我的这本诗集《平原之爱》里挑出一首来,稍作细化,或可加深对他诗歌特点的认识。

  我选的是《父亲韦奎元》。诗题直截了当地交代了人物关系,而且直呼其名,显得朴拙、实诚,我从诗集目录一长串的篇名中一眼就选中了它。果不其然,在这首颇多叙事色彩的诗中,一个粗犷凌厉、血性十足的男人扑面而来。诗的开场写父亲临死前的场面:“大口吐血,血盛放了半木盆”,而作为儿子的“我”“就在现场”,出人意表的是,诗人抛开“痛苦”“不舍”一类的惯常写法,另开一路地写“几只蚊子叮在我细嫩的膀子上/吃得有滋有味肚皮胀得快爆了/我一动也不敢动,只怕您那挥着的手/瞬间落下”。在这看似平静,看似不动声色的描述中,阅读者分明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悲情的力量。接下来的三个段落写父亲生前的种种故事,有详有略,收放自如,浓墨重彩里不乏细节的纤毫毕现。写父亲筑海堤“步伐如闪电”,由于“在大队当了个芝麻点大的官儿”,所以“一群汉子”被他“闪电一般掠走”,父亲“力大无比”,“一人挖土供三人狂挑奔袭”;“挖了九九八十一天坚硬的盐土”,“倒下时狂吐八十八口鲜血”,谁都知道,数字在这里只是一个虚拟(为表达意思而不妨信手一用),它所强化的是一种互成对比的效果,父亲“与大海杠上了”的硬汉形象一下子便矗立在了我们面前。由筑海堤转而跳跃式地展示父亲不凡的履历——在上海出生,在山东念书,后随爷爷转战南北;“在乡村曾经顽纨,也卖过梨/贩过烟,把野女人悄悄带到姑姑家睡”。尤以“也曾冒过险,把未得到准生证的女人/用木船在芦荡里穿梭,帮着人家生下孩子”为最具传奇的一笔,因而在其出殡之日,这对母子久跪灵柩前啜泣不止,而足以掀动每一位阅读者的心底波澜。这首诗的最后一段,仍以极为隐忍的笔触,平实写来,恰恰构成了一种无以复加的悲壮冲击力!“嘴角留有血痕”“躺在薄薄棺木里”的父亲,“在同裕村住了四十八年,邻居们/一直以为您会天长地久地住在这里”,可“您却要走了,离开了”,“哭喊弥漫的声音里,八个壮汉/抬着您从出生地走向四里外”“韦家的坟地”,“好孬参半,评说不一,血性和劣根/全让母亲哇地一声倾诉给了全世界”。对父亲英年早逝的离去之痛,和为逝者盖棺论定的错综复杂之慨,我以为叫诗人写到了一种极致。

  诗人在他一本诗集的后记里这样写道:“我从心底深爱着故乡和平原,即便三生三世都愿和她喜,和她忧,和她患难,和她欢歌。”他还说,“我为斗龙河两岸的野草绿了又黄,黄了又绿,不知湿润过多少次眼眶。”因此我们完全可以把他笔下的父亲,看作是平原、故乡和斗龙河的化身,哪怕她曾经贫穷,也曾经鲁莽或丑陋,但作为儿子,他却永远也无法割断无法改变这种来自血脉的爱恨情仇。这样的诗里注定有一种让人怦然心动的东西,细细品味,我觉得那是一根宁折不弯的骨头,它可以“一天比一天活得硬气/对待一切淡然而铮铮如铁”(《骨头》);还是“一双能深深嵌在/平原大地上所有烟火里”的脚掌,“即便身子已弯曲仍在不息跋涉”“从一座高峰向着另一座高峰冲锋攀越”(《致敬你》)。

  僅以此文祝贺2021年5月25日在盐城大丰荷兰花海举行的“韦江荷作品研讨会”圆满成功! 

(王慧骐)

  注:韦江荷,大学文化,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残疾人作家协会副秘书长,中国残疾人文联会员。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从文之路,先后在《诗刊》《雨花》《绿风》《诗歌报月刊》等发表各类文学作品,迄今已发表作品300多万字。出版《爱的雨季》《美丽逆光》《痛蝶》《飞越一道彩虹》《平原之魂》等诗集六部,《清荷幽香》散文集一部,电影剧本和文学评论集各一部。其中有数部获得市级以上奖励,有多篇(首)作品被译为日文、英文。2016年被评为全国百名优秀残疾人艺术家。现供职于盐城市大丰区残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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