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勤|槐花飘香
2025-01-12 23:39:00  来源:江南时报  作者:刘家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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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花飘香

□ 刘家勤

  “青槐夹驰道,宫馆何玲珑。”这是唐诗里咏槐的佳句。槐树,一种落叶乔木,原是北方城市绿化的主要树种之一,其性格泼辣,耐寒耐旱,树木端直,质地坚强。夏天来临,一棵棵风姿独特的成年壮槐碧绿铺满树冠,浓密的枝叶间串串乳白色的花朵探出脑袋,状如葡萄,芬芳清新的花蕊香气袭人。

  说起槐树,使我想起过去的岁月,想起我的母亲。

  在我的故乡,很多人家的房前屋后都栽种着各种杂树,而槐树是颇为常见的。六月天,当太阳升至中天,人们热不可耐时,趋之其下,享受那一份特别的阴凉,一种惬意油然而生。成年槐木由于质地坚实,还是木工制作家具的首选用材,从而引人瞩目。槐树每年都有开花期,槐花还曾是很多农村人度过饥荒的食材之一。记得那是上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的光景,我的母亲就常常把采摘来的槐花摘去茎干,用清水洗净,再以开水焯过后放进锅里加些米煮成槐花饭。这饭还真不赖,吃起来感觉不仅有嚼劲,且饭后满嘴余香,这特殊岁月的母亲杰作使我难以忘怀。

  我的母亲姓袁,在娘家排行老大,终其一生,人皆呼袁大子。出身贫苦人家,有姓无名的在我们家乡似乎司空见惯。“扁担长的一字不识”,这是过去对贫苦人缺少文化极度文盲的深刻概括,来形容我的母亲完全不过分。

  母亲的娘家在山北胡谼,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谼里的村落都坐落在山谷或山谷前地势平缓地界,这里不远处就是苏皖地域大名鼎鼎的滁河。那时候,我几乎每年都要随着母亲去舅舅家。舅舅与舅妈虽然都务农不富裕,但对我这个外侄很看重,悉心招待一如既往,慈爱有加。夏天的时候,两个老表陪我到岔河里去撑船,这是我最感兴趣的事了。河面有一只只羽毛各色的鹅鸭嬉戏,我们时而划船,时而打打水仗,夕阳的光辉照耀着河水照耀着河边的水草,一切都好像抹上了金色,此时,天真无邪的顽童们犹如置身一片童话世界。每次到舅舅家,总要呆上数天,短暂的时间里还能蹭上一次电影,因为那里驻扎着部队。要放电影的消息一经传出,山村欢腾,不再沉寂。夜幕降临,家家户户关门上锁,放映场地一片人海。无疑,在那时对于文化生活单调的人们来说,偶尔能看上一场电影可不亚于享受一顿丰盛的美餐,而且,这还是沾了部队驻军的光。

  我家是菜农,眼一睁跟蔬菜打交道。“一亩园,十亩田。”农民苦,菜农更苦。农民种田苦,苦在一二个季节,有歇时,而菜农是季季忙,几乎天天有事干,无歇时。从刨地开始,下种浇水施肥薅草治虫收获,最后销售,循环往复,春夏秋冬。我的母亲就嫁在这样的人家里。

  母亲身材中等偏下,略瘦,黑黄的肤色,一年四季穿着单调。我记事时,母亲已值中年,由于劳动强度大,营养不良,常患头疼病,为了省钱,抓药是找民间中医配的土方子。我印象最深的是母亲的勤劳俭朴。“勤是摇钱树,俭是聚宝盆。”每天天不亮,母亲就第一个起床了。那时是集体,哨子一吹要出工,家务事只得早中晚三个时段来打理。我的眼前总是母亲忙碌的身影,“一早三光,一迟三慌。”是母亲的口头禅。从童年起,由于受母亲影响,我也不知不觉养成了黎明即起洒扫庭院的习惯。我兄弟姊妹五个,一大家子人吃喝拉撒,还有家禽家畜要服侍,事情千头万绪,尽管如此,母亲总是习惯自己做,亲力亲为,不喜欢吆三喝四。记得,我大哥二哥成家后,还未分家前,明明有些事可以让嫂子们去做,可母亲偏偏埋着头自己做。我心疼母亲,母亲却说,“这些举手之劳的事总干不死人吧?”这与当时农村里还流行的“狠婆婆”做法显然大相径庭。

  “新老大,旧老二,缝缝补补是老三。”这话正切合我家情景,我前面有两个兄长,我是老三。一年到头,只有到过年时,家里人才从箱柜里请出新衣裳,以图新年喜气。鞋是母亲做的,从裱骨子到纳鞋底到制鞋帮,一条龙工序均由母亲一手完成。当然,嫂子进门后,她们也参与其中,从而春意融融。衣服破了,补好继续穿。现在的服装真耐穿,而那时的布料一般是棉织品,质地好,但易损。那坏了为啥不能买件新的?经济情况不允许。钱要花在刀刃上,这是家里不成文的规矩。冬天夜长,昏黄的油灯下,母亲坐在床头进行她每天必做的功课——针线活。这是过去时代千百万中国劳动妇女延续下来的传统,男主外,女主内。而女子会针线活则是其必须掌握的技能。

  母亲同家里所有的成员一样,省吃俭用。我家距星甸街仅里把路,但母亲一年到头难得上街一趟。街市一旬四集(农历逢二/五/七/十)母亲却熟视无睹。她想的是,去逛街,买个心爱的物件完全是奢侈。她习惯了这些,习惯了自己选择的这片狭窄的天地,尽管很寒酸,更谈不上一丝的情趣,她愿意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一个勉强温饱的菜农之家,要说积余点钱那真是手攥牙膏皮——挤出来的。尽管这样,母亲却格外的心地善良。困难时期,常有外乡人乞讨到门前,母亲总是盛些饭夹些菜递给那些衣衫褴褛的可怜人,而且态度和气。当大家都嘟着嘴,表现出嗔怪的样子时,母亲却说“不是过不去,人家怎会做这丢脸的事?”母亲宽厚待人,街坊邻居没有不夸她的,见到她都亲热地称她“二婶”,因为我父亲排行老二。我大妈脾气暴,要强,母亲每次都让着她。大妈那个人一翻脸不是骂就是跳,但面对母亲常常有力无处使。母亲以柔克刚,从而一次次化解了妯娌们之间的许许多多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营造了和谐的家庭与邻里之间的氛围。

  母亲不识字,但识事。在我的眼中,她的一言一行无不闪烁着一个普通农家妇女特有的人性之光辉。她不仅任劳任怨,而且极有“忍”性。父亲脾气不好,除了逢年过节,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家里真可谓枪炮三六九,硝烟天天有。父亲是当家的,说话口气硬,这是天性所致,坏心绝对没有。每当暴风雨来临,母亲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雨过天晴后,母亲忙这忙那,像任何事未发生一样。家里,有了母亲,我们都像处在一个温暖的港湾,喜欢围着她转,如果某一天,母亲出门去了,我们就像丢了魂样的不知所措。

  平常日子里,母亲的话语中常常溜出一些俗谚俚语,如“周岁看八”“跟好学好,跟坏学坏”“锅里有,碗里才有”“你敬人一尺,人敬你一丈”等等,这给我少年时的影响是深刻的,她教育我如何做人,怎样处世,使我在漫长的人生旅途心中始终亮着一盏不灭的明灯。

  母亲的一生在劳碌中度过,没有过过清闲日子,更没拥有幸福的晚年。1972年冬月的一天,整个上午母亲在坝里涮麻,站在寒冷的水边,中午回到家里,饭碗还端在手上,突然倒地撒手人寰……

  那是在我晓师毕业的前夕。听到噩耗,当时的我感觉天旋地转浑身发冷,一种莫名的痛萦绕心头。一份作为儿女对亲人应尽的义务,当他正准备履行的时候,却天人相隔!痛,刻骨铭心!

  南方的槐树大多生长在乡村野岭之间,都市里很少见到,槐花与桃花杏花相比的确没有它们那样灿烂鲜艳,与一些名贵花卉相比也许更不值一提,但她却有着冰清玉洁般的资质,有着别样的芳香,犹如母亲一样的千百万普通劳动妇女身上所特有的可贵品格!

  记忆里的槐花早已远去,但她会开放在我的心里,馨香浸润,永远萦绕心间。

标签:母亲;槐花;槐树
责编: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