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海荣|思念
2024-12-01 20:42:00  来源:江南时报  作者:韩海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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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

□ 韩海荣

  夜晚,母亲突然出现在我的床前,我猛然一惊,坐起来。仿佛这世界上照着一种光,天地间都变得光亮了,我又是一副茫然的样子。

  我拿掉身上的毯子,下地,望着母亲。她没我高了,背也驼了。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洒在母亲的脸上。母亲身上少了些许东西,她年轻的模样去了哪里?她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两鬓如霜,一双神色安然的眼睛里布满了孤独——母亲变老了。

  母亲对着我笑了,是那个记忆中的笑容,我又似乎闻到了妈妈的味道。我也笑了,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我来不及深思什么。我眼眶发热,又抑制着内心的感受,急迫地质问她:“妈妈,这些年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回家呢?”瞬间,眼泪不听话地夺眶而出。“妈妈来看看你……”母亲摸了摸我的头,眼里充满了温柔。

  记得小时候,到了晚上,看见妹妹在您怀里睡,同样年幼的我吵着要您抱着我睡,您也会这样摸我的头安抚我。您常说,我和妹妹是你的两个小保镖,是你的左膀右臂,有我们俩,妈妈什么都不怕。

  母亲抓住我的手,我往前迈了一步,靠近母亲,和她亲热相握。许多年以前,母亲也曾这样握住我的手,却成了最后一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已过了20个年头,我也从孩童变成一位母亲。

  母亲站在讲台上给学生讲课,我坐在旁边。母亲带的是毕业班,不到学龄的我似懂非懂,认真地听着。下课了,母亲抱着一大堆没有批改完的作业本回家,我姐、我哥,还有我跟在母亲后面,后面还有我家的小狗小猫。学校到我家有10分钟的路程,中间有一条大河沟,沟里没有水,一家人就这样走着专属我们的小路。

  那时候,旗里要求学校老师参加一年一度的考试,母亲每次都拿第一名。母亲还会做鞋、做衣服,编织各种花样的毛衣。晚饭后,煤油灯下,母亲批改着学生作业,为我们做鞋子。您给我量身高,说:“马上天冷了,给你做套花棉衣。”我在您身旁写作业,“妈妈,妈妈,这道题不会”,您就放下手中的事情给我讲题。有时我泡了一壶您最爱的红茶就去睡了,半夜醒来,茶凉了,您没顾上喝一口,依然在昏暗的灯光下整理着学生们的作业。

  后来,我被送去了姑妈家。那年,天空是灰色的。虽然姑妈不是陌生人,但对于一个从未见过姑妈的孩子来说,那一刻是陌生的。我找不到我的母亲,找不到和我玩耍的妹妹,找不到保护我的哥哥姐姐。那天我不知哭了多久,睡着了。直到不知原因地再把我送回家里,大概是一年以后了,我又见到了日思夜想的母亲。母亲过世多年后,听姐姐说,在我被送走的日子里,母亲整日念叨我,担心我,还因此和父亲吵过。被送去姑妈家那年我几岁已记不清了,但依稀记得关上的黑大门,还有“爸爸和姐姐很快来接你”的谎言。再后来,我在送去、接回、又送去、又接回的日子中度过了整个童年。

  再次见到母亲时,我12岁。临近过年,家里站满了村里的孩子,手里拿着几张空白的红条幅,都是找我母亲写对联的。她忙完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

  很快到了雨季,村里发了洪水。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洪水的猛烈——大水直逼门口,出门就能看见没有边际的“大海”,“大海”上空雾蒙蒙一片。由于持续的时间太久,多家断粮断盐。我家不种地,没有储存很多粮食,母亲不得已去邻居家借粮食。洪水退去后,母亲让我去还邻居家的粮食,特意交代:“要多还人家一碗。”我没问为什么。

  最后一次和母亲见面,那年我18岁。分开时,母亲送我到车站,她握着我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照顾好自己。没想到,这竟是最后的离别。

  我拉开母亲的手,伸手去抱住母亲。母亲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不要抱我,妈妈身上很冷。”我已经感觉到母亲的手冰冷刺骨。

  我再次往前迈了一步,伸手过去,母亲不见了,她又一次消失了。我看见永远睡去的母亲被推进火化室,送出来一个骨灰盒,我知道母亲在里面。

  我像风一样跑出去,在月光下看见母亲的背影消失在前面的拐弯处。我奔跑,我呼喊,我流泪,我无助,我害怕,害怕下次的见面会遥遥无期,脑海里反复交替出现那个关上的黑大门,那个骨灰盒。我不断地奔跑,不断地呼喊,不断地流泪。我撕心裂肺:“妈妈,不要再丢下我!”我拼尽所有力气:“妈妈……妈妈……”我冷,前所未有的冷,漫无边际的冷,那一股股冷气死命往里钻,好像冷到骨头里,每一寸骨头都被冻僵了。我站在那里,脸颊被泪水洗刷着,仿佛天旋地转,脑子里全是母亲的模样。

  您再也没有出现,再也听不见我的呼喊。

  我醒了,眼角的泪水浸湿了枕头。20年的离别,20年的思念,20年的期盼——期盼着有朝一日您能回家,让我再喊一声妈妈。

标签:母亲;妈妈;姑妈
责编: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