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素芬诗集《大海的叙述》简评
义海
盐城的滩涂书写，是江苏新诗乃至全国新诗创作中一个极具区分度的板块。经过近三十年的拓展，盐城诗歌的绿色书写已经形成风气，成为盐城诗歌的“新传统”。姜桦、邹进、张大勇、汪洋、宗昊等本土诗人，以各异的风格呈现了滩涂以及海边平原独有的景观风貌与精神内涵。然而，盐城的滩涂题材的诗歌在走向成熟的同时，似乎也来到了一个瓶颈。对滩涂风光的表现越来越走向雷同，而人与自然的融合则更需要创作主体对滩涂有更沉浸的体验，需要创作主体具有更为厚实的人文积累，甚至哲学高度。
赵素芬新出版的诗集《大海的叙述》（北岳文艺出版社，2024），以全新的视角拓展了江苏沿海绿色书写的版图。收入这部诗集中的主要作品，是以海边的风电作为书写对象。这是当代诗人第一次如此集中地正面书写风电。同时，这部诗集的出版还可以看作是“后工业书写”的一种尝试。风电是当下绿色能源的先锋，但很少有人能从中感受到什么诗意。作为风电行业的“业内人士”，赵素芬以从业者和诗人的双重身份，敏锐地感受到了风与电的诗性存在，把本无行迹的风和作为绿色能源的风电，形象地展现在诗行之间。风是自然的存在，电是文明的产物，两者在她的笔下得到诗性的和谐。简言之，赵素芬是一个“追风的人”，一个“与风打交道的人”，一个“追风逐电的诗人”。诗集《大海的叙述》的出版，无疑是当下中国新诗主题书写的一个“亮点”。
风，是赵素芬笔下的核心意象。风是最容易入诗又最难以写好的一个看不见的物象。无处不在的风，在抒情诗里同样无处不在，但更多的情况下，风在一般作者笔下更像是诗中的一种背景音乐：有它固然好，没有它也行。但在赵素芬的笔下，风不再是背景，不再是可有可无的点缀，而是她直接面对的主题。
由于从事风电行业，长期行走在海边滩涂，行走在风中，赵素芬比别的诗人更清醒地意识到风的存在，对风的表现也就更加入微，别具风格：“风来之前，已经/ 阅遍各个朝代”（《私语》）、“风会把什么都吹走/ 却吹不走芦花的前世”（《荡漾》）、“风，有时是最薄的墙壁/ 轻而易举可以冲进去”（《私语》）、
“风是颤动的马达”（《一场雪》）、“我在海边行走着，如同步入一所/ 风中的庄园”（《古老的善意》）……仅从本体到喻体的处理，可以看出赵素芬笔下的风，的确迥异于别的作品。风是“墙壁”，风是“马达”，风是“庄园”，赵素芬从自然的风，悟出常人未见的特点；没有深切的海边体验和行业体验，是难以写出这样的诗句的。
如上所述，赵素芬笔下的风的功用已经超过了风在一般意义上的抒情功用（lyrical）。认识风、亲近风、利用风，是她生活的一部分，也是她的工作。她对风的深切感知，更是她表现风电的基础。在她的作品中，风因为风电、风机而有了着落。在她的诗中，对风的表现又是与对风电的表现联系在一起的。在江苏东部沿海地区，成百上千座风机在风中矗立，用三片叶子带动了一个产业；风叶，承风旋转，化“无”为“有”，化微风为强大的“绿色”电流。所以，在她的笔下，滩涂不仅是“我的家乡”，也是“风与电的家乡”。
风电，是自然力量与现代人类文明的融合。风是有诗意的，而风电有何诗意可言？从风电到诗，赵素芬经历了一个从外部感知到精神内化的过程。长期的海边生活，长期与风电打交道，她渐渐地将自己从事的工作上升为一种精神活动。于是，冷冰冰的风机、风叶，静静的电流，渐渐地化为她的一种生命体验，并将这种体验化为富于质感的语言；于是，风机、风叶、风电相应地也就具有了生命和情感，本无生命与情感的风力发电装置被表现得有血有肉：
风车转动/ 以电流的方式/ 与你私语
——《私语》
其实风车比我更累/ 发电时她不停转动/ 静止时却要抗击大风
——《冥思》
齐整的风机高高耸立/ 它们相敬如宾/ 像一对夫妇，守着/ 这片煮盐之地……它们从遥远的星空/ 摘取星光取暖，从大海深处/ 吸收沧桑补钙
——《三峡的风迁徙而来》
于是，电流在她的笔下是一种“私语”；她从风车的旋转中感受到了“累”；她觉得矗立于海边的风机是一个有生命的形象，它们甚至会“相敬如宾”；而风电就是“吸收沧桑补钙”，更见作者视于无形的超验的能力。“同样是借东风，这排风力发电机组/ 向天空伸出三片叶子/ 它们旋转、高歌，哪怕是呐喊/ 始终循着那个圆圈/ 不停地付出……我成为一片风叶/ 镶嵌在风机的隐秘部位/ 面对飓风，我义无反顾”（《当一个自由落体》），这样具有浪漫现实主义的诗句，则体现了作者自身与书写客体的融合。
此外，诗集《大海的叙述》除了收入了她的滩涂风电主题书写的系列作品，还收入了她的一些其他主题的作品。这些作品多写她海边的家乡与自然万物，以及她对生活的感悟，显示出她诗歌创作在主题上的多元性。虽然这些作品没有那些以风电为主题的诗歌那样具有显著的区分度，但它们从另一个角度展现一个“风电人”的精神纹理。
虽然赵素芬从事新诗创作的时间并不算长，但从这部诗集中可以发现她对文本质地的执着追求，特别是在意象选取上的更显示出她的成熟。“眼睛是容量最大的仓库”（《在洞察中收获冷静》），“我总觉得地球/ 是一个艺术家，风机是耀眼的一笔”（《那里有风》，都是天才性的、令人难忘的诗句。
作为诗坛“风电书写第一人”，赵素芬已经用她的《大海的叙述》为自己的诗歌创作赢得了“个人标签”，为后工业时代书写贡献了有区分度的文本。然而，主题书写，特别是行业书写，是一把双刃剑。如何在同一主题上深入下去、拓展开来，如何将行业书写的现实性与诗歌写作的艺术性更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是赵素芬今后诗歌创作所要思考的问题。
作者简介
义海，本名陈义海，盐城师范学院教授，双语诗人，翻译家。兼任江苏省中华诗学研究会会长、江苏省比较文学学会副会长、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客座教授等。系中美田园诗歌高峰论坛中方联系人。长期从事诗歌创作、诗歌研究、诗歌翻译，出版各类著（译）近三十种。其英文诗歌集Song of Simone & Seven Sad Songs于2005年在英国出版。曾获得江苏省第四届、第七届紫金山文学奖，以及江苏省文艺大奖“文艺评论奖”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