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广波 傅强|领略霸王城
2024-11-17 22:27:00  来源:江南时报  作者:刘广波 傅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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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略霸王城

□ 刘广波 傅强

  一

  年年春潮夏汛,东流的浍河经过香涧湖上这一片平阔的滩涂时,蜿若游蛇的河水就会陡然扩张起来。它们跃出河床,在位于沫河口的地段漫天遍野撒开,变得浩浩荡荡,汪洋恣肆。滩涂上那大幅的如茵绿草都遭到了灭顶之灾,或葬身鱼虾之腹,或腐烂成泥。唯有中泓还有一丘土地,奇迹般浮在水上。郁郁葱葱的野草挤在上面,青青翠翠的禾苗挤在上面,凄凄惶惶的虫蚁挤在上面,疲倦的飞鸟栖在上面……

  在浩浩荡荡的大水包围之中,这一丘土地上的生命,多像一支陷入重围的疲惫之军,随时都会葬身大水。

  或许是这里的湖滩太过迂缓,这一丘土地混迹于连天草莽间,平常并不见明显突兀,只有当洪水到来时,才分出高低来,那一片在惊涛骇浪中浮出水面的绿洲,像是要向世人暗示着什么,诉说着什么……

  二

  公元前202年,楚汉达成协议,停战息兵。消息如一阵风掠过大地:平分天下喽!以鸿沟为界,以东归楚国喽!以西归汉国喽!

  项羽引兵东归,号角之声悠扬。

  刘邦率部西行,马蹄之声舒缓。

  浍水边,楚军这座深堑高垒的重要城堡,四门洞开,吊桥平坦摆放,守城的将卒早已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酒库大敞,巨瓮的美酒接连抬出,压仓的陈年老酿罄尽。浓烈的酒香冲天弥漫,连飞鸟也飘飘摇摇,醺醺欲醉。

  周围的东营、西营、前营、后营、马坊营,车来车往,载肉来,载酒去。烤得油光发亮的整猪整羊沿街排列,香气四溢。剑戈弃地,壶酒向天,杯盆丁当。官兵甩脱战袍,杂混一处。连那些黔首百姓,也可以随意撕肉喝酒。无拘无束地和那些平日里凶神恶煞的官兵们搂头抱颈,连声吆喝:

  干杯呀!弟兄!兄弟!干杯呀!

  步履趔趄的官兵,酒在肚,泪在脸,歌在口: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那是在祭奠征战死去的英雄们呀!歌唱的人,聆听的人,都深深沉浸在思念之中。

  当年追随项羽征战巨鹿,诸侯惧怕秦国的军队,都如龟孙一般躲在城墙后面观望,唯独楚国的军队孤军奋战,勇往直前,渡过漳河,破釜沉舟,以一当十,杀声震天,前仆后继,终于九战破秦,杀苏角,虏王离,石破天惊,一举打出威风。那些诸侯将领看得胆战心惊,经过楚军辕门的时候,都不敢站立行走,只得跪着爬过去,没有一个敢抬头看一眼的。初试锋芒,石破天惊。此后连年征战,楚军靠这股勇劲所向披靡。早先的老兵老将,死去了十有七八了,那股好勇斗狠的锐气早已消耗光了,就连一些刚刚成年的楚国孩娃,也披甲上阵了。烽火连年,哀鸿遍野,生灵涂炭,家园何在?亲眷何在?

  ——思归的心真的很重了。

  老年的士官醉眼迷离,想着家中的农田,憧憬着不久回归故里,重温那将妻携子,耕田劳作的天伦之乐。

  年轻的士兵,紧张的弦一松,青春活力立刻鼓荡,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他们敲着头盔而歌: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回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嘟嘟!嘟嘟嘟……”——歌乐声中,忽然响起了急促的号角。远方狼烟又起!

  那是紧急的警讯呀!可此刻谁也没有当回事。天下已归太平,哪里还有什么警讯军情,说不定是哪个小子喝多了酒,搞恶作剧呢。

  可是,最不愿意来的讯息真的就来了。

  刘邦采纳张良、陈平等谋臣建议:汉军兵众粮多,楚军兵疲粮尽,消灭楚军,一统天下,正其时机,宜将剩勇追穷寇啊!

  和约墨迹未干,引兵西归的汉军,卷土重又杀了回来!

  庆贺太平的盛宴酒气没消,汉军已然杀到。涣散的军心难再聚拢,周围营垒纷纷崩溃,汉军四面围定霸王城。吊桥高高竖起,刀戟剑戈在城头寒光闪闪。壁垒上下,笼罩无穷杀气。浍水对面,汉军筑起土台,以窥楚城、放飞箭。

  汉军潮水般涌来,霸王城成了一座孤城。穷途末路,楚霸王依旧虬髯如龙,圆眼暴睁。官兵们从他那长着双瞳子的如炬目光中,顿时找回了昔日的干云豪气。这是一场人城俱焚的恶战!

  汉军如洪水浩浩荡荡,楚军孤立无援,而又死战不降。于是乎浍水变红,满城狼藉,数十里方圆,尸横遍野,刀戟剑戈胡乱弃于草莽之中。楚军仅有数十骑追随项羽脱身南渡淮河而去。

  三

  一场壮烈无比,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战之后,四方归寂。瞑色之中,夜露之下,死人堆中开始蠕蠕而动。一些昏迷后醒来的士卒,艰难地爬起,离开了这血野焦土,他们不分楚汉敌我,不辨东西南北,爬走得累了,就择一高地栖下身来,折几根树棍,刈几簇芦苇搭一个庵棚,这里就成了他们的家。天地荡荡,他们早已没有了家。就在这莽莽草原上,他们如蒲公英的种子,生下根来。刀剑化为犁和锄,箭戟长成禾与树。如今二千年后,这里仍能从村庄、姓氏中找到楚军在那场惨烈无比的厮杀后留下的影子,以屈、楚、钟、黄、刘、夏、曹等姓氏而名的村庄散布于四周数十里方圆,都早已是人口繁多的村庄了。

  四

  历经沧海桑田,附近的那些名为前营、后营、东营、西营、马坊营、皇墩庙的村庄,名称依旧,却与普通村庄全无二致,早已不见任何军营痕迹了。霸王城与对面的汉王台,也仅仅只是荒草蔓生的一个土丘罢了。然而,人们并没有忘记那场恶战,古老的县志里的图画标记清楚,历代文人骚客亦有诗留传;那当地的百姓放牧耕种,也经常捡拾到色黑形古的瓶罐。有人专门持锹扛镐而来,却偏又掘不动那浅浅黄土之下的瓦砾。瓦砾密密匝匝,挤叠交错,如同层层叠叠的拉链,密闭紧锁,泥浆都灌不进去,连水中的浮游也漉了下来。日积月累,浮土下的瓦砾表层,蒙上了厚厚如粪土的黑色粉末。

  在战火中焚毁,又在无数变迁中受伤的霸王城,城墙化为瓦砾,瓦砾又变成了不屈不挠的战士,站立成了坚不可摧的城墙,顽强地坚守着地下的秘密。

标签:霸王;瓦砾;村庄
责编: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