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历的年底毕竟最象年底，村镇上不必说，就在天空中也显出将到新年的气象来。”鲁迅眼中绍兴的春节，与我们现在理解的不太一样。在传统社会，春节作为古老文明中时间与季节轮回的起点，象征辞旧迎春、万物更新。

　　俗语说“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的年俗样态也不尽相同。鲁迅笔下浙江绍兴的年俗是“致敬尽礼、迎接福神”，南朝时荆楚地区新年“门前作烟火，桃神、绞索、松柏，杀鸡着门户，逐疫礼欤”，宋朝过年时“士庶家不论大小，俱洒扫门闾，去尘秽，净庭户，换门神，挂钟馗，钉桃符，贴春牌，祭祀祖宗”……

　　尽管如此，春节毕竟是一个惯习规定的时间切面，家家户户扫尘、洗地、杀鸡、宰鹅，在年事的琐碎中映出喜怒哀乐、甜酸苦辣、人生百味；天地圣众歆享“牲醴与香烟”，在爆竹声繁响的拥抱中一扫旧年的缺憾或愁绪。

　　然而，当工业化、商业化、市场化、城市化、全球化逐渐侵蚀着几千年来“优哉游哉，聊以卒岁”的乡土文化，占据着人们对未知领域的全部想象，生活在这片古老大地上的人民开始从故乡走向远方，从“拔根”走向“扎根”，从“扎根”到再“拔根”，每个人都在这个过程中成长着……

　　——改革开放近50年来，演绎着一场人类历史上最伟大、最壮观、最波澜壮阔和最富有人情味的城乡流动，9亿乡村人成为了城市人。人口在流动，空间在重塑，社会在转型，春节的内涵也在不断外延。

　　从过去回乡省亲与十亲九眷、高朋旧友欢聚一堂时的饮啖醉饱、笙歌鼎沸，到如今外出度假的优游自适、反劳为逸，当然也有些人“反逸为劳”，春节为中国人提供的不再仅是“杀猪宰羊”“丰衣足食”的一时快乐的美好念想，更是一个特定的折叠“时空”去反思、重构自我与他者、生活与生命的意义。从“返乡潮”到“旅游热”，人们纷纷开始从“守望”、期盼、祈福、祈祷走向欢乐地“流浪”，直至宇宙的尽头……

　　无论是返乡探亲、他乡访友，还是外出度假，大多数人的春节都是在旅途中度过的。据交通运输部数据，2024年春运全社会跨区域人员流动量将近90亿人次，比全球80亿人口还多，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张鸿雁教授）

　　春节，是中国人规格最高、规模最盛的节日，正以全民的“快乐流浪”带动全世界的“狂欢”。2024年12月4日，“春节”也正式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特别是今年春节假期延长了一天，更赶上旅游热点期，这种双重结合必将掀起中国新一轮旅游浪潮。

　　可以断定，今年又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年，我们看到几乎所有的旅游城市都已经做好了准备：纽约、巴黎、东京、上海、哈尔滨、扬州……春节所释放出的社会能量与经济潜力，已逐渐超越节日本身、超越阶级，甚至超越制度，成为观察当代中国社会变迁、经济模式及文化自觉的重要窗口。

　　01、春节是文化和时间的压缩与折叠：释放所有的负重，期盼幸福的未来

　　小编：您在2018年春节时写过一篇具有广泛影响力的文章，也是第一个将春节与“文化时空折叠”的概念联系在一起的学者，当时这个概念引起了很多共鸣，我们应该如何理解“文化与时间的折叠”？

　　张教授：我们说春节是中国文化在空间折叠与时间折叠上的最充分、最彻底和最深刻一种社会存在。在这里，时间与空间的“折叠”是一种文化隐喻、文化实证和文化符号象征。

　　正如一张纸折叠后会产生空间扭曲与折变演绎，在一定时间和空间内，多类型、多样态文化，现代性、传统性等多种文化，被现代性和现代化的手段和方法重树、重构使之仪式化。

　　——能够赋予某一时间作为某种文化的“超时空”性和文化的压缩性，这种文化和空间同时能够成为民族性的集体记忆、集体行为和文化心理结构的集体烙印，成为一个时空压缩后的时间切面，而且也是民族文化凝聚的强大动力。

　　春节是人们根据农耕文化丛的自然演绎和规律惯习规定下来的一个时间节点，是新的一年的开始，这是从孩提时代起就烙印在我们血液、心灵的文化符号，所有人在春节都会自然而然怀揣着一种悸动、心动与期盼、希望，就像人站在起跑线上的那种感觉。

　　小的时候就是盼着过年，它象征着快乐——过年就有好吃的、好用的、好穿的、好玩的，现在有人说，过年就是“给小孩过年”，它已经成为一种生活习惯，自然地形成了一个特殊的文化场域与氛围。

　　毛泽东在《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写道，那时的一部分贫农“于艰难竭蹶之中，存聊以卒岁之想”，年底都是会算总账、打算盘的，人们总是在计算“夜来风雨声，花落（了）知多少”，总结一年的得与失。

　　春节是中华民族永远不可泯灭的生活方式的结构性构成部分，更重要的是，也已经在东亚、东南亚构建起“春节文化圈”。尽管中国的节日很多，各个民族都有自己的节日，但春节是最具有“时空折叠”特性的——时间、空间被压缩，过去、未来交织，内心充盈的回忆、幻想、梦想都在这个时间的切面上重合了，人们的心灵在此短暂放松，等待下一场加速快跑，等待着所有的期盼、幸福的到来……

　　02、恰逢其时：旅游与节日的深度结合或成为2025年中国经济发展的新动能

　　小编：我们在上期谈到，在闲暇时光看异地的风景、探索远方的奥秘、观察他者的喜怒哀乐、在他乡中感受未来是人的文化根柢，今年春节假期延长了一天，您认为会对旅游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张教授：春节是古老东方——中国的狂欢节。关于春节的起源有无数种说法，有一种说法是春节起源于原始社会的“蜡祭”“腊祭”，是农耕文明早期的丰收庆典、祭祀仪式。最早有关“春节”的记载见于《周礼》《礼记》等先秦文献，记载地较为清楚：“春节”分为傩仪、蜡祭和狂欢三个阶段，傩仪主要是驱鬼逐邪求吉祥，“前岁一日，击鼓驱疫疠之鬼，谓之逐除，亦曰傩。”蜡祭主要是飨祭祖宗神明，“国祭蜡则吹豳颂，击土鼓，以息老物。”蜡祭之后举国便进入三日狂欢之期，人们在此期间不分尊卑长幼，尽情饮酒、暴食、宴乐、歌舞……

　　孔子认为这种“狂欢”是“一张一驰，文武之道也”。此后秦汉、魏晋、唐宋、元明历代都演绎着不同样态的“春节”，原始的祭祀意义不断削弱，“过年”也变得越来越温馨。宋王安石《元日》中所写“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描绘的其实就是北宋时“过年”的景象，直到中华民国宣布废除农历改用公历、将农历“元日”定为“春节”后，“春节”这一称呼才开始流传。

　　在当下社会，收入的增加、科技与交通工具的发达与闲暇意趣的增多致使大众旅游时代的到来，春节从过去的家家团聚到节日的社会化再到国际化——

　　如今在全世界所有著名景点都能看见中国春节的欢乐场景：我们往年都能看到在美国纽约时代广场关于中国春节的祝福，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等也已经将春节列为法定节假日；今年加拿大多伦多市政厅前广场已经开始燃放烟花迎接春节；巴黎、伦敦的“唐人街”张灯结彩，华侨华胞们自发组织彩装大游行；正值盛夏的澳大利亚会燃放绚丽的烟花；我们也都能在日本、韩国、新加坡、东南亚等地看到中国人庆祝春节的场景，春节已经走上国际化的道路，全球都在中国人的“春节”里“狂欢”……

　　旅游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一场“狂欢”，它和春节具有某种同质性，既是个体或群体的饕餮盛宴，也是每个人人生路上的一场文化狂欢。当旅游与春节结合更有某种“叠加效应”，“狂欢”的属性在“时空折叠”与“叠加效应”双重作用下被无限放大，产生恍如粒子爆炸般的巨大能量。恰逢其时，旅游与节日的深度结合，或成为2025年中国经济发展的新动能。而如今，我们已见证这一趋势的蓬勃发展，不论是“游客”还是“东道主”，每个人都在跃跃欲动。

　　03 、春节时的闲暇是社会给予我们的一种财富，春节的文化价值就是休闲价值的叠加与个体主张的升华

　　小编：像春节这样的悠长假日，过去说：“有钱没有我都要出去看看”，您怎么看？

　　张教授：古语说“知者乐水，仁者乐山。”各有各的快乐，各找各的归宿。

　　我认为，现代社会的真正财富是闲暇，春节是国家赋予我们的一种财富，当然也是我们自己创造的财富之一，“人群本身就是壮观的艺术”，春节的文化价值正是休闲价值的叠加与个人主张的升华——闲暇与团圆、快乐、浪漫等情感紧密嵌构在一起，在某种意义上也构成了凡勃仑谈到的“炫耀性消费”的一种空间场域，当然也映射了社会分层的现象。凡勃仑曾举过一个有趣的例子，就是“如果我的邻居过的都比我好，那我就不幸福”，因此消费是为了获得满足感、荣耀感和身份感，这种心理在春节期间尤为显著：

　　一家人坐在饭桌前谈笑风生“炫耀”着一年的得失、孩子向父母“炫耀”成绩或工作、游子开着满载年货的车回老家……这些“炫耀”的内核不是简单物质层面的比拼，而是让跨越千山万水的思念、归属感与“尽情尽孝”有了具象的表现方式，是中华民族延续几千年来沉甸甸的乡土情怀，也是最温暖的底色。

　　春节，是全年劳动过后的一次短暂的停歇，古人讲“磨刀不误砍柴工”，但是否有能力歇、去哪里歇、怎样歇都彰显出个人的经济能力、消费品味和生活格调。

　　特别是在当今网络社会中，“镜像社会”的崛起让个人行为通过拍照与分享成为一种“公开化”的自我、他我、本我的集中展示，无论是去外地旅居、到外国度假，还是去高端餐厅用餐或打卡网红景点，社交网络提供的展示与自我镜像的功能使这些行为不单局限于中产阶级及以上的休闲方式，更成为一种社会阶层与身份地位的隐性表达。

　　春节期间更需要顺应“镜像—景观型社会”的潮流，打造具备高度视觉吸引力、文化厚度、标志性的“网红打卡点”，赋予消费者进入“镜像社会”展示自我、表达身份的仪式感。

　　春节期间的热门旅游目的地一定具备极高“上镜性”与传播潜力的“打卡点”，吸引人们不断分享、传播，使其成为春节与旅游结合的标志性符号。当年的埃菲尔铁塔是世界范围内上镜率最高的景点。用大数据统计，今年春节最高“上镜率”的景点会是哪一个呢？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04、世界上不存在完美，所以我们才去追求完美，通过旅游探索未知、弥补缺憾，不断追求心灵自洽

　　小编：人们为什么对旅游从来没有停歇的感觉呢？

　　张教授:求“新”、追求新事物是人存在的一种本能反应，人们有更多的欲望和要求才推进了社会的进化和发展。

　　因为世界上本来不存在完美，所以我们才去追求完美，这是由人类的认知所决定的。对完美的追求犹如对真理的追求，应该伴随人类社会发展的永恒。人的一生会有很多未知的领域与“缺憾”，同时也是一个建构更多“缺憾”的过程，知道的越多，便知道自己“知道”的越少，“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无论是天体、山川、大海、江海，还是远方的他乡，所有的未知都在激励我们去探索与感知。旅游正是一个探索未知领域的过程，促使人们去感受、感觉、感知不同的风景、文化与人生。尽管我们无法在一生中完全探索这些未知，然而正是这一过程，构成了串起幸福生活的珍珠。正如雪莱所言：“冬天来了，春天还远吗？”，这是人类永恒的渴望和追求，也是生命与欲望的永恒轮回……

　　旅游是人们不自觉地追求自我、完善自我、成就自我、表现自我的过程，也是不断增长知识与体验、建构起个人“文化资本”与“谈资”的过程。

　　在当今经济放缓、社会上升渠道变革的背景下，社会整体的重新洗牌带来整体价值观与个人生活理念的深刻转变，个体愈加追求生活质量与生命质量的双重结合，并将其与自我实现紧密相连，人们对新奇体验的渴望、对人生完满的追求日益增强，探索未知、弥补生活中的“缺憾”成为普遍的心理诉求。

　　旅游已经超越单一的观光、迁徙和消费——通过坐看日出日落、夕阳晚霞、潮起潮落、月色星辰，感受晨钟暮鼓、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沧海桑田，成为个体重新审视生命、生活、自我意义的方式之一，这也是个体期望超越世俗纷争，渴望达到如“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不学空门不学仙，清樽随处且陶然”般心灵自洽的追求，旅游过程中也在使人们变得更加成熟、更加自信……

　　如何让人们在旅游时感知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热情、人生四大乐事之一“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吾心安处便是故乡”的境界，也是需要深思的问题。人文主义者说：

　　“我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乡。”

　　05、让游人变成风景中的主人，营造“主客共享”的氛围，让“城市如家”，让所有游客感受到“宾至如归”的温馨

　　小编：“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春节时“人在旅途”，或回家省亲，或访亲探友，或旅居度假，您刚刚也提到“吾心安处便是故乡”，您认为各个城市具体应该怎么做？

　　张教授：让游客变成风景的主人，而事实上游客在景中游，也构成了“景中物”，正如卞之琳《断章》所写：“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营造“主客共享”的氛围，让“城市如家”“景区如家”，让所有游客感受到“宾至如归”的温馨。我们在第二期谈过，“旅”最初是指一种漂泊无定、客居的状态，而春秋时期就有“宾至如归”“无忘宾旅”的典故了，要求善待来宾、游客。

　　“家”字是由表示房屋或者圈所的“宀”和表示猪的“豕”构成的会意字，在古代的农耕社会，有房子、有猪圈的地方就是定居生活的标志。

　　对于现代社会来说，“家”已经不再像原来农业社会仅限于一个固定、静态的单位，随着频繁的“拔根”与“扎根”与各种形式的流动紧密结合，共同形成一种栖居于“人世间”“人间世”，或者说“在世存有”的状态，旅居生活也成为现代人生活的一种方式。人们在这一过程中与远方的他乡构建起“家”的联系，使旅行成为“家”的一种延续，哪怕是临时的“家”，也是有其特定内涵的。美国学者乔纳林·罗斯在其《什么造就了城市》一书中说，“和谐城市”的第四种特质是社区（community），要形成一种“社区如家”的生活体系。

　　城市既要有现代大城市的风貌和风采，又要能有传统社会共同体的温情生活方式，能够让游客感受到亲情和平凡生活的“烟火气”与“温馨感”，使城市表现为“既是生活的厅堂，又是生活的厨房”。然而，很多城市、县城及乡镇社区不仅没有提倡的“城市温度”“城市韧性”“城市亲情”“城市如家”“社区如家”等感知，而且，熟人社会所创造的空间文化、宗法文化及落后的习俗仍然占有空间，邻里的首属性关系非常突出……

　　06、 “有备而来，满载而归”，节日的待客之道就是一个城市和景区高质量发展水平的体现

　　小编：今年春节的旅游规模和样态可能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您有什么预判？

　　张教授：我们已经看到很多很多很多，几乎全中国大、中、小的城市、城镇、乡村都在跃跃欲试，做好准备迎接春节假期远方而来的客人，走亲访友、旅游度假、旅居都会在春节迎来热潮。

　　好的机会不是等待而来的，也不是寻找而来的，而是创造出来的。“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预”是预备的预，是谋划，只有通过充分而周密的预判与准备，才能在复杂的环境中脱颖而出，创造真正的机会，就是我们经常说的“机会是自己创造出来的”。

　　可喜的是，我们看到当前大多文旅部门已经做好了随时爆火的准备：哈尔滨、上海、南京、西安、郑州、洛阳、杭州、扬州……今年哈尔滨的冰雪运动节与“亚冬会”，实际上“尔滨”已经做了一年的准备，而且政府从始至终都实行着弹性的、可变的柔性化治理，既没有缺位，也没有抢位，既对政策跟进给予适当的、合理的指导，又以服务者的身份出现为旅游营销维持秩序并协调帮助。通过理性沟通与协同共治，打破了传统单一、刚性的管控模式，赋予社会更多的自主性与参与感，这是“尔滨”成为现象级城市的核心内因。正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各地也应该要有过节的心态、与真诚的待客之道，共同塑造节日文化的新面貌。

　　“做一个有准备的城市”也是我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起研究“城市危机”时提出的概念，有准备的城市就是一个有希望的城市，可以应对各种各样的局面。

　　07、 中华文明历史悠久、文化多样、景区风景样态无穷，特别是现在正在创造各种各样的新型景区，会形成核裂变式的景区场景化文化

　　小编：现在旅游“现象级”城市、爆款景点、打卡点可谓“云霞蔚起”、如火如荼，但是会有“黔驴技穷”的时候吗？旅游会越来越火吗？

　　张教授：肯定有的景区会“黔驴技穷”，这看景区本身的创新能力和服务创新能力。

　　中国文化博大精深，风景千样百态，正如唐代诗人罗隐所写，“彼河之流，彼天之高，宛宛转转，昏昏浩浩，有怪有灵，时颠时倒，而子浮浮其间”，天高地迥方知宇宙之无穷，“北冥有鱼”“南海鲛人”“日出扶桑”“沧海明珠”“蓬莱东海”“冰雪天霜”“椰树婆娑”……泱泱大国地负海涵，便都想领略一番。

　　我去过很多地方。淋过春雨，阅过夏荷。摘过秋果，掬过冬雪。东北耕过田，西沙捡过螺。哈佛听过课，西点挂罗盘。东海听过潮，南海踏过波。北海有诗话，天池有老歌……

　　我也在领略名山胜川、霞蔚云蒸中愈发热爱自己的祖国。无论是“走马观花”还是寻绎吟玩，虽匆忙而短暂但依然难掩心中的震撼与感动，有的地方总能带给人无尽的感受与回忆，让人去了还想再去一次，甚至反馈给亲人、朋友，或再反馈给自己。

　　中国古代以传统农业立国，小农经济只能靠“天”吃饭，翻遍历史典籍、《二十二子》《二十五史》《资治通鉴》和各种历史文献，饿殍遍野、烽火不已、青黄不接、灾荒连年、沿街乞讨、哀鸿遍野等词汇不绝于正史和民间传说——在农业社会，人们都饿怕了，这种对“吃”的执著几乎刻入了民族记忆。因此过去的旅游都是以吃为天，以吃为乐，以吃为福；而现在，旅游已不再仅仅围绕“吃”了，而是承载着更为多元的需求。

　　如今我们耳熟能详的“沉浸式”“参与式”等，还出现了亲子游、老年游、休闲游、禅修游、养生游、学习游、运动游、竞赛游、购物游、创业游、短期打工游、探险游、商务游、党务游等细分——

　　大众流行和小众分层的旅游形式开始并存，显然旅游已经脱离了原来的模式，这个时代对于“旅游”要有高度的理论研究与创新，而我和我的团队正致力于这个领域的探索……

　　不同年龄段、性别、社会身份、经济实力、文化背景、兴趣偏好不同，所需求的旅游产品就各异，而且会再裂变为无穷无尽的产品，旅游不是卖我们想“卖”的产品，而是卖消费者想“买”的产品，这是现代营销体系的一个重要核心概念。中华文明历史悠久、文化多样、景区风景样态无穷，一个简单的文化因子再结合社会分层与多元文化能够引发无穷裂变与可能，从而催生出各种新经济、新业态、新场景。

　　08、未来旅游的休闲发展及服务要更具联动性，让游客能在旅游、旅居中达到“忘我”“忘乎所以”的境地，“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小编：现在各个景区、城区、社区、街区、园区，甚至村庄都被纳入了“风景”的范畴，让人目不暇接。这么多旅游要素相互竞争，您怎么看？

　　张教授：竞争创造品质。我查阅了一些资料，早在2018年就说国内拥有超过30,000个主题景区、将近6,000个旅游重点村镇、超过2,000条休闲街区，再加上邻近国家如日本、韩国、泰国、越南、老挝等的短途旅游目的地，以及欧美等国的长途旅游目的地，在全球化进程中旅游市场正面临前所未有的竞争与角逐……

　　如何在海量的景区中突围、脱颖而出，提升在大众认知中的曝光率和传播力，并将其转化为可持续的旅游流量与增量，已成为各地政府和民营企业面临的重大课题。

　　从更深层次来看，这场竞争的背后，是旅游产业逐渐由单纯的资源比拼，转向品牌、创新、体验与服务创新的全方位较量。如何依托自身独特的“文化资本”灵活应对市场需求、创新旅游体验、打破区域与国别的边界、吸引并留住游客，成为决定一个旅游目的地能否“出圈”的关键。

　　规划、策划先行是非常重要的。以往有些旅游景区都是做“拼盘”，认为只要将“吃、住、行、游、购、娱”等基本要素拼凑在一起，游客就会买账。有些旅游景区虽然这些要素都有，但是现场脏、乱、差，那么也不可能有持续的客流。面对当今复杂的市场环境，这种粗放型的做法已不再奏效。

　　《淮南子》云：“知冬日之箑，夏日之裘”，这一古训在旅游竞争日益剧烈的当下显得尤为贴切。蓝图本身不应仅基于景区方的自我设想，而应着眼于市场、着眼于游客的需求与心理。旅游产业的研究，已经上升到一定的理论高度，不仅涉及对游客经济行为、社会行为的分析，更关乎对游客心理、情绪的把握，甚至包括对大众人生观、价值观、生活态度等方面的深刻理解。比如一个“雅”字、一句“禅语”，都可能在瞬间激发出游客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或对人生的感悟。我们的策划团队就是通过深度剖析当今旅游市场、探索消费者的真实需求来规划、创造亮点的团队——

　　我们更注重对游客内心深层需求的精准回应，更注重打造与游客的深度情感联结以增强游客粘性，更注重让游客在陌生的环境中也能感受到全身心的投入，甚至进入“忘我”“忘乎所以”的境地，真正获得心灵的愉悦与满足，这也是在践行旅游产业是“幸福产业”“民生产业”的理念。

　　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如果游客能在旅游、旅居中达到“忘我”“忘乎所以”的境地，便会将“消费”视为“享受”，那么“消费”“传播”与“口碑”就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事了。

　　09、景区要提供安全性、主动服务、超值服务，秉持“景区如家”的理念，把旅游真正看作一个为百姓创造充分就业和美好生活的“幸福产业”

　　小编：旅游景点或景区提供的服务具体应该遵循哪些原则？

　　张教授：旅游本应给人带来幸福、治愈、美好、享受、松弛，如何让它更安全、更舒适、更顺畅、更美好，成为当前旅游界要解决的问题。其中，安全应该置于首位。随着游客数量的激增，难免会有诸如交通事故、技术故障、游客殴斗、暴力冲突等安全隐患，任何忽视安全管理的行为都可能导致严重后果，因此要做一个有应变之心、应变之策、应变之能和应变之力的可持续成长的、安全的、有韧性的城市和景区。

　　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舒适、流畅、成长则是核心。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们更期望游客能在旅途中增进见识、提升交往能力、端正行为礼仪，从而重新创造、重新学习、重新理解文化，更好地彰显自身的人文素养与社会公德，在每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中实现个人成长的涤荡与心灵升华，成为自由支配时间的主人。

　　然而我们发现，现在某些景区的有效产品供给不足，尤其是特定消费、高品质消费的有效产品供给不足，无法提供主动服务、超值服务，它们仍依赖于传统、过时甚至“原始”的旅游产品，“抱残守缺”而不自知，本为“唯一性”的地方却陷入同质化的泥沼，从商品到服务都“东拼西凑”、千篇一律，背离个性与深度，导致游客的体验难以升华，无法在景区感受到“如家”的温馨。我们一定要把旅游看作一个“产业”，一个“民生产业”“幸福产业”。

　　旅游景区和旅游产品等都需要经过策划、创意、规划、设计、管理、运营——旅游产业的生产全过程本身就需强调产业的基本逻辑。旅游产业不仅为消费者创造文化产品和使用产品的文化价值，还能通过整合、宣传、定位和创新，拉动经济并作为营商环境的基础，产生可持续的“城市文化资本”再生产模式，成为城市经济发展的支点。

　　旅游景区当中的重要IP景观，可以直接成为经济效益的增长点。巴黎埃菲尔铁塔在历史上曾经是“全球最上镜”的景观，作为一个特色旅游目的地，可以同时容纳1万多人在景区休闲、小憩、购物，每年接待登塔游客600万到800万不等，能为巴黎创造年均15亿欧元的效益；日本“熊本熊”作为在面临地方发展困境和危机时制造出的一种符号IP，使熊本县成功将“资源”转化为“资本”，2021年为当地带来了1238.79亿日元的经济效益；我们团队在2010年提出把“药旅联动”作为湖北蕲春县的IP概念，截至2023年11月，蕲春县蕲艾产业已突破百亿产值……

　　10、2025年作为一个新的起点，旅游休闲发展可能趋向高级化、系统化、集成化、国际化，服务更具联动化、全程化、数字化、高质量化

　　小编：新的一年，您有什么心愿或寄语吗？

　　张教授：新年是特殊的一个时空压缩，凝聚了人们对欢乐的渴望、对自我创造的追求。

　　在这新的一年里，我们不仅期望获得成就，还充满对未来的期盼与要求，甚至对自己提出了更高的标准，这种期许和自我约束构成了每个人在未来发展的动力与前提。“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或许我们不去想更久远的未来，就谈谈2025年吧。对所有人来说，2025年都是一个新的起点。

　　这些年我自己也已经完成了30多本书，但我想从2025年开始撰写一部十卷本、300万字的《中国城市发展史》，实际上这是我1985年读博士时就开始的愿望，我个人认为现在还没有一部能让我完全认同的、系统的、有国际影响力的《中国城市发展史》，或穷首皓经、殚精竭虑来完成这部著作，我想就能像我在《中国城市文化资本论》中写到的那样“用我的方式延续生命”，像那些先秦典籍和古希腊哲人思想一样穿越时空、经得起时间的考验，永久留存于图书馆中，作为“城市文化容器”里的贮存物……

　　我认为自己是以研究城市为主的跨学科学者，但对中国旅游业也有自己的期盼和想法。我希望2025年我们中国旅游的发展，更能够从全新的视角和理论出发，以学理性的高度来探索旅游文化产业，“旅游”这个学科能够“脱胎换骨”。

　　我注意到，目前有些对旅游的研究往往仅侧重于游客的流量、年龄、感知和行为，很少有人意识到“旅游产业”的意义，特别是“旅游产业文化资本”的价值。前段日子我在常州的一个会议上也谈到了，旅游是一个产业。打个比方，南京号称有“几千万”“一亿个”游客涌入，但游客本身的消费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更重要的是由这些游客所带动的整体产业链运作及其背后庞大的服务群体，也就是对民生就业、生产和生活的整体贡献，这才是旅游产业真正的价值。

　　我的第一个愿望是，让“旅游”真正成为一门科学，能够从理论到实践全方位地进行深入研究和应用，对民生就业、新型城镇化、社会整体幸福做出贡献，而不是仅仅停留在概念上描述它。

　　我的第二个愿望是，2025年旅游能够得到进一步高质量发展，希望每个城市、景区都能够做到“如家”，让游客“宾至如归”。城区即景区，旅居即生活。这不仅是现代社会现代人的需求，也是人文主义趋向、人文主义经济的表达方式。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第一段话我一直记着：“哪怕是一个最卑微的人也会把自己和城市的荣耀联系起来”，真正“城市如家”了，老百姓才会有自豪感，生活才有和谐感、安全感。

　　我的第三个愿望是，提升整个民族对“旅游是一个产业”的认知与重视，并尤其注重服务质量的提升，从而创造全民的幸福感。我们做文旅规划的最终目的就是创造一个区域的幸福，创造每一个游客的幸福，就像我曾谈到的“迪士尼乐园”，将旅游产业真正打造为“幸福产业”，吃喝玩乐游购娱都是在有经济剩余之后的行为和结果。

　　我的第四个愿望是，希望我们的旅游能更多地创造时代特点、地方特点、独有的特点。2018年文旅部就统计过全国有3万多个景区，现在可能已经接近4万个了，哪个景区能成为下一个旅游市场的焦点，让人“去了还想再去一次”，是我们面临的重大考验。近两年也能看出，在这片“红海”的竞争中，已有一些城市成功突围“出圈”，成为现象级旅游目的地，我希望未来中国有更多的城市成为“世界级旅游目的地”。

　　我的第五个愿望是，希望能够创造出更多独具特色的文化创意产品，避免走“一窝蜂”的重复路线。如今，许多景区已经有了一些特色产品，无论在创意内涵、表达形式上，都能体现出一定的亲情感、历史价值、“文化资本”性。我们中国拥有浩如烟海的古迹建筑、文物珍玩，也都有它们的传承的意义，自然可以创造出更丰富多彩、具有时代价值特性的创意产品。

　　我的第六个愿望是，推动旅游业的多业融合。比如2009年我们给南京高淳国际慢城提出“两年富民倍增计划”，2010年给湖北蕲春县提出“药旅联动”战略，蕲春县至今也一直坚持这个战略，最近给辽宁省西丰县，也就是我的家乡，提出“鹿旅联动”战略等等等等，也在其他很多地方探索了交通和旅游的联动、科技文化产业和旅游的联动、包括数字经济、AI和旅游经济的联动等，特别要提出的是江苏盐城建湖的淮剧小镇，是我们在挖掘传统文化的基础上将非遗与传统乡村相结合的一个经典案例。

　　所有的创新和新发明，归根结底是为了创造更美好的生活，而旅游业的发展，也正是为让人们的生活更加美好，因此我们需要拓宽产业边界，实现全方位、多层次的产业融合，升华人们的旅游体验，给人们创造更加美好、幸福的生活。

　　我的第七个愿望是，在中国旅游业产业发展的过程中大力培育和创造旅游领域的精英型人才，包括旅游的规划人才、旅游专业理论人才。事实上，我们团队在理论层面上已做出一些探索和贡献，过去两年每年都有出版成果，今年也将出版几本相关书籍。要实现旅游产业的长远发展，必须培养一支高水平、专业化的队伍，希望未来中国能培养出一批又一批具备优秀规划能力的旅游人才，为中国旅游产业的发展提供坚实智力保障。

　　我的第八个愿望是，推动规划思维的转变，逐步从传统的规划理念转向文化规划，从单纯的空间规划转向以创业和就业为核的综合性规划，赋予规划更强的生命力、自我创造力，同时规划也应该是全程全案的系统集成式创新：涵盖从顶层规划、市场分析、创意策划、空间设计再到运营管理的各环节，而不是现有景区中常见的“拼盘式”规划。

　　最后预测一下，我认为2025年作为一个新的起点，旅游休闲发展可能趋向高级化、系统化、集成化、国际化，服务更具联动化、全程化、数字化、高质量化。为了保持一些悬念，关于第九点乃至更远的愿望，我们暂时就留给未来，期待进一步的发展与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