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要来了（组诗）
汪向荣
雨天聊天
雨水骤降，劈头盖脸
把几个人逼进了凉亭
干爽巴掌大小
挤满从前
从前在干湿之间泅开
某一朝有一年，就是不下雨
田地干裂，土窑虚脱
好几个捉迷藏的孩子
被生生活埋
某一年有个月，整天下着雨
老人们搁在高处的寿材
全都浮在水面
仿佛离逝和葬礼的统一排练
某一月有一天，就像今天
亭外雨水直下，亭内口水直下
雨水停了，口水还没有停的意思
舌尖上倾盆
淹没了整条护城河
雨洗人间
洗了摩天大楼也洗了乡间小屋
洗了千年古刹也洗了无名小庙
洗了奔驰宝马也洗了蠢猪笨驴
草尖亮出宝剑的锋利
垃圾闪烁玉石的宝气
雨水多么公平
风可斜吹，日可西落
它的入世只能天地间垂降
雨水多会普济
野兽自由拥抱电闪雷鸣
家禽轻松欣赏云开日出
雨水先洗人间洗众生
洗过众生洗自己
瓦檐下汇滴成串
像高僧指间滑过的念珠
被遗弃的破缸蓄满了
——煮茶，浇花，饲鲤
净手，更养云
云 是天上落下来的
养在天落水里从不用洗
雨 要来了
“雨 要来了”
高温干旱已久走到小区门口
听到一个久违而熟悉的声音
乌云弯腰，躬下无法挺直的脊梁
主入口的景观树，蓬头乱发
弱不禁风地颤抖
蜻蜓压低到三尺之下，惊恐不安地盘旋
一只黑蝴蝶似从梦里出走的那只
受阻于门禁，踯躅不前
突然想到离世近三十年的父亲
背驼，眼瞎，风湿病
看不到乌云也望不见草木
像孤独和病痛养大的蜻蜓
不断地贴近地面
成为天气的泄密者
“雨 要来了”
在骨头里建起的气象台
每次预报都很灵验
父亲因此成为小镇罕见的传奇
我也找到唯一自豪的理由
乌云很快弯到了树梢
蜻蜓已经低到了尘埃
但天有不测风云
这次雨并没有来
是弯腰、蓬头、低悬、梦幻似的父亲来过了
只是片刻 又不辞而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