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蛇。十二生肖中,蛇居中,老六。
对蛇这一物种,我有一种天生的恶感。没道理,也不公平。杯弓蛇影,蛇投下的阴影,恰似梦魇,摆脱不了。
可能是在十岁左右吧,狭小的祖屋再也容纳不下茂盛的家族分支,祖父伐倒了竹林,父亲在上面建造起了我们的新屋。竹林原本荒地,前后都是水田水沟,不远处不知年月的荒坟显露出残败的棺木。阴气沉重,蛇,一窝一窝盘缠在某个角落。时间都在滴水。
这样的景象铺垫在记忆中,凝成偏见,顽固不化。
蛇潜入厨房,可怕。最初的一段时间,或许是蛇们发现领地被侵,常会在晚间或清晨,以倒悬门梁的方式示威。但征服的力量是巨大的,父亲用铁钳三下五除二解决了一切。父亲犟脾气,属蛇,但不信邪,手不软。人进蛇退,新居平安。
水中的游蛇,多为水蛇(锦蛇),水荇一般,线条流畅而婉约,无毒,咬一口也只似被蚊虫叮一口。但因为厕身于蛇类,又常常从水草中窜出,弄得彼此虚惊,因而,总被胆大且好恶作剧的顽童逮住,提起尾巴,抖碎身架,摔死。水蛇身姿婀娜,素面朝天,风流天成。乡人不会用“美女蛇”来诋毁女人,但喜欢用“水蛇腰”来夸赞女人,夸赞女人娇俏的身材、玲珑的风情。这里面,飘逸着神往,也弥漫着渴望、暧昧,神魂颠倒。
“一次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感谢上帝,我没有被毒蛇咬过。某种程度上讲,这得归功于恶感与胆怯。因为惧怕,所以远远的就避,就躲,就防范。屋后的小菜畦,一进入夏季,便是我们的乐园。茄子们挤挤挨挨,小辣椒青翠欲滴,一棵瓜藤心慌串错门,就地结上一个小香瓜。我们轻轻拨开苗株,摘茄子,摘辣椒,当然也为了看看小香瓜又长大了多少。做一切的时候,往往是正午才过,大人们歇午觉未起。天地是我们的,太阳在头顶热烈地传播着光芒,世界停顿在创世纪中。偶然,我们看到了蛇,它在茄子底下,盘成一圈,头缀在中央,如一卷幽幽点燃的蚊香。它在打盹,阴凉着。这蛇,色彩艳丽,如火,叫赤练蛇,又称火赤链,外强中干,吓人但不太会伤人。倒抽一口凉气后,我们与蛇对峙,蛇吐吐蛇信子,似乎明白了什么,慢慢撤退,十分委屈的样子。真正让我们紧张得缓不过气来的是土灰蛇,它像一坨灰土一样蹲点在庄稼地里,三角形的脑袋,咝咝吐着凉气。这是毒蛇,置人死地的,遇到了,要么沉着地撤退,要么迅捷地将其击毙。好在我们胆小,心细,常常打草惊蛇,有限的几次发现也只是惊恐一瞥。
“惊蛰”一声雷,蛇虫出洞来。生命的复苏,让蛇们忙着生长与繁衍。蜕皮是成长的见证。不管什么蛇,蜕下的皮,柔滑轻透,或多或少给人一种可亲近的美感。一则悬挂在树间草丛的蛇蜕长而完整,风一吹,瑟瑟作响,别具沧桑;一则蛇蜕可入药,放心采集,换零钱。
江浙一带,流传许仙与白娘子的故事。千年蛇妖,修炼成仙,痴心一片,柔情万丈。断桥相会,水漫金山,演绎了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另类爱情。我们是在露天广场上看的电影《白蛇传》,少小不谙情,只恨法海多管闲事。自此,潜意识中改变了一些对蛇的恶感,特别是对白蛇——简直是天仙的象征,是观音菩萨的化身,可惜只在传说中,终未遇到——陡增了一分迷恋;对“白素贞”这个名字更是充满圣洁的敬意。退而求其次,对“小青”,对小青蛇也是爱恋。
说到蛇,我是不能忘怀曾经的照火鳝。那是夏天,一片片秧田,水漠漠。白天,白鹭翻飞;入夜,蛙声齐鸣。热浪暗涌,星光渐现,带上鳝夹,点起火把,我与弟穿行在田野上。出洞的黄鳝,在浅浅的水田中觅食,守株待兔式。火把照耀着,黄鳝一动不动,我们就快速下夹。幸运的话,一条田埂就能“照”上三五条“火鳝”。但那是生产队的秧田,秧苗经不得折腾。因而,得打游击战,火把照一会,熄灭一会。这中间,就有些麻烦了。有时,脚下一踩,妈呀,软绵绵,蛇!更让人受不了的,照见了一条大黄鳝,偏偏草丛边就盘踞着一条什么蛇。等赶走了蛇,黄鳝也逃之夭夭了。
龙有没有,不敢断定——想来是没有。蛇却是实实在在,在地面上,潜伏着,蜿蜒着。称蛇为小龙,为地龙,也许是想攀附龙抬高身价,也许仅是一种文化调理。蛇先天没足,够不幸的了;又天生背负着原罪(西方圣经中,蛇是魔鬼撒旦的替身,引诱夏娃偷食禁果,致使人类被上帝逐出伊甸园),够无辜的了。蛇很阴暗,富有杀伤力,“人心不足蛇吞象”从反面也折射出小小的蛇包藏着大大的野心。也许,有这些,蛇作为蛇,反而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