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廷华|读张国凡
2023-07-17 15:52:00  来源:江南时报  作者:徐廷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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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人张国凡先生新近出了两本诗集,一本《初习集》,另一本《再习集》。看书名就显出作者的为人做派。遨游诗海几十年的国凡,一直很低调,也一直很谦虚。其实他的诗写的很好,这在圈子里是有共认共识的。

我是先读他的人后读他的诗而与他相敬如宾。

认识国凡已有多年了,知道他退休前在一个城区文化局、党史办(地志办)、政协文史委等部门工作过。不管怎么说,也算有过一些官场的历练。可逢上公众场合,抑或文友雅集,他总是坐在不显眼的地方,不显摆,也很少发声,沉静安稳。后来还知道他是革命烈士的后代,参过军,退伍后当过工人、工厂(公司)党办秘书等。初次相识时,他就给我留下很好的印象。后来我们熟悉了,知道他写诗,且诗的水准不低。有一次在三五知己的朋友间闲聊,国凡显出了山水,谈诗论文,看出他的博学和文学修养。他曾送他我出版的第一本诗集《理性之外》,黄蓝相间的封面,给人一种静美,像他的人品。诗集是人民日报出版社出版的,诗作均散见在各地报刊上。

听人说,国凡出道之初写诗时,将诗作滕抄到稿纸上,也不另附上一些套近乎的话给编辑,就直接把诗稿塞进信封寄往报社。好在那时掌握发表阵地的编辑也并不都是那种以关系亲疏定秤星,看人下菜碟的主户,国凡的诗从自然来稿中让编辑眼光骤亮,脱颖而出,于是乎一篇接一篇发表在报章上,先是《南京日报》,后是《新华日报》,继而《青春》《雨花》《扬子江诗刊》《星星诗刊》《诗神》《诗歌报月刊》……颇有影响。诗作发表多了,有报刊编辑向他约稿,但他从不粗制滥造,总是改了又改,磨了又磨,直至自己满意了方才罢手。这只是他写诗的一个小例子,足见他的认真,不因编辑的信任,而以次敷衍。

《初习集》《再习集》是他早年所写诗发表后(有部分未发表)未收进《理性之外》的一部分诗作。

《初习集》收录他1976年至1983年的四十首诗,《再习集》收录的则是1991年至2000年十年间的诗作,有一部分已于2005年先期精选进《理性之外》(《再习集》就未再选收)中。三本诗集共有诗作150首,是国凡在诗国辛勤耕耘的全部足迹。

打开《初习集》一股浓烈的乡情忆往,一段如火的部队生活,一束难忘的游历记录扑面而来。这都是国凡最熟悉的生活。写乡情,起笔是那么深沉:

怎么这么熟悉?这不就是

生我养我的村庄

离乡太早,在外太久

都不敢辨认家门了  (《半坡村》)

 写军营,第一二小节就显出凝重:

在我衣箱底下——

藏着一套崭新的军衣

还有一副鲜红的领章

和一枚鲜红的帽徽

藏着我北方的记忆

 

当我看到它们

心中便抑制不住恋情

我恋黎明雄壮的军号

四周群山

回荡着军人的灵魂   (《恋》)

 

写游历,美景先入怀:

墨绿的西南诸峰呵

缭绕着白云

抬头深情的一望呵

无不牵引着我的心  (《琅琊山抒怀》)

 一个诗人曾说,“生活没让你失去童年对生活的乐趣,你便是诗人和作家。”童心,是艺术的眼睛。《初习集》中有一首诗最让我感动:

我的瞎眼的奶奶走了 / 我的瘪嘴的奶奶走了 / 我的小脚的奶奶走了 / 我的佝偻的奶奶走了 // 在村口的槐树下再也找不到她了 / 在飘香的麦地里再也找不到她了 / 在吃饭的时候再也找不到她了 / 在天上地下都找不到她了 (《奶奶》)

全诗只一个韵脚,用“瞎眼”“瘪嘴”“小脚”“佝偻”外在的意象和“槐树”“麦地”“吃饭”“天上地下”时空景物的交错,把对奶奶深情地思念全盘烘托出来,情感真挚,让人浮想,催人泪下。

如果说,《初习集》尚属诗人的起步之作,有些诗还略显得有点浅薄,那么随着国凡阅读视野的打开,各种主义、流派的蜂拥而至,诗的观念开始更新,涉及的题材也更加宽阔,收入《再习集》中的诗作,则是一个别样的天空。他学习和借鉴西方诗歌艺术手法,最终的目的不是为了达到同质化,而是为了在现代的坐标下寻找差异,形成自己的诗性风格。捧读《再习集》,显现出作者驾驭写诗的技巧、语言的娴熟,诗的立意高远、深邃。幽思回环,气韵跌宕,每一首诗都给人一种音韵美、意境美、境界美。

同是写部队生活,《关于军龄》是这样写的:

站在年龄以外的老诗人 / 惊讶我的军龄 / 只因为他已经静止 / 还因为战争离他很远// 咖啡馆里的朋友 / 嘲笑军龄的颜色 / 我不以为然 / 他们不懂得友情之外 / 还有个叫子弹的东西 // 军龄属于苍老以前的年轻 / 我自豪 / 我的生活沾满枪油 / 寂寞的时候 / 油香便浓烈的鸣唱起来

同是写故乡,《梦之乡》又是一副笔墨:

当天空涌来傍晚的火烧云 / 我的信便以露台的方式 / 等待你所舞蹈的台风 / 如果你真是山里的那座矿 / 我也一定是扑向你的煤 // 因为我的家乡就在哪里 / 香甜的玉米饼,茂密的椰子林 / 海湾的明镜,飞跃的鱼群 / 当然还有父亲的镐和靴 / 当然还有岩石的方言 / 以及爱情背后的流星雨

同是写游历,《谁遗漏了一把铜壶》的着力点从细节入手:

三块岩石之上 / 坐着一把熏黑的铜壶 / 三块岩石之中 / 闪烁着火星的灰烬 / 三块岩石之下 / 一望无际的西部 // 没有很圆很圆的驼铃 / 此刻,也没有很肥很肥的风沙 / 只有像日子一样越积越厚的寂寞 / 在烧水人消失了背影之后 /铜壶盖 / 在生命的边缘 / 砰然一声

好诗,没有标准答案,但当你读到,一定会眼睛为之一亮,心灵为之悖动,它也许只有一句,几个字,就像萤火虫的光芒,来自生命与生活深处的光芒,能够给予读者畅想和力量,启发和感染。国凡上面的几首诗,那“油香便浓烈的鸣唱起来”、“爱情背后的流星雨”、“只有像日子一样越积越厚的寂寞”,都是诗的魂魄,都是诗的点睛之笔,耐人寻味,是诗人在审美意趣和诗艺上的追求,他找出了与西方诗的差异。

国凡读了不少中外诗人的诗,中国的喜欢昌耀,外国的诸如波德莱尔、里尔克、博尔赫斯等。有一次与我们几个文友长谈,他说他新近读了美国诗人杰克·吉尔伯特的诗,有一首《婚姻》的诗一直给他很深的印象。诗是写他的一位日本妻子逝世了,从葬礼上回来,悲痛的诗人因想念妻子,在家里爬着、哭着,他想找妻子遗落在家中的头发,因为妻子的其他东西都在火葬场烧了。两个月里,他翻遍了“从下水道,从真空吸尘器,从冰箱下面,从衣柜里的衣服上”各个地方,都没有找到,他只好无奈地罢罢手。一年以后,他在“移种美智子的鳄梨树时,我找到了一根长长的黑发缠在泥土里。”谈到这里,我看见国凡的神情激昂起来,他说这一句就是全诗的诗眼,仅这么一个细节,就把诗人对妻子的思念、执着的爱全给表达出来了。听完这个故事,我觉得国凡的每一首诗,也都是在追求诗眼,其中不乏深刻的见解和精辟的句子,这在他出版的《理性之外》随处可见。无怪乎,《理性之外》中有十多首诗,被选入各种版本的诗集中。

2021年是南京市工人文化宫成立70周年,拟编一套丛书(诗歌、征文、书画摄影),反映南京工人的创作实力,聊以纪念。其中的一本专辑是选编南京工人创作的工业题材的诗歌。我知道国凡曾在工厂工作一段时期,有丰富的工厂生活体验,便向他约稿,请他将过去发表的写工业题材的诗选几首来。微信里,国凡很谦虚,说他工业诗写的不多,也写不好。我说,你别客气了,把你的诗作梳理梳理,说不定就有一首。几天后,国凡从邮箱发来了一首《越野车》,是从他《理性之外》诗集中选出的。发表于1998年第1期的《诗神》月刊上。著名老诗人王德安终审时看了,认为确是一首表现手法新颖的工业诗。开篇“越野车的灵魂在什么部位?/ 一部越野车,超越了马 / 越野车的血液来源于工业 / 原理就像马的血液 / 需要流动。”角度就不凡。

生活中的国凡自身就是一部“越野车”,流动在诗国中,“用比风还快的零件 / 装配风”。《初习集》《再习集》之后,国凡还会有一部诗集出版,以他的性格,诗集的名字不会张扬,也不会很亮眼招人。我给他拟了个名字《攀登集》,仍是在学习、探索,但他在给自己留下心灵脚印的时候,诗的质地会是另一番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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